《讨价还价》

 

行行业业都有自己的规矩

但凡能被一直遵守

都因为这规矩背后有过硬的道理

 

一

 

狗剩爹是个能干的人

从小就带着狗剩做生意

好让他学了本事

将来有大出息

 

他爹先是卖自家产的果木

总是大清早就拉着狗剩去赶集

 

人家都是摆一个大摊

堆在一起

他爹却总比别人去的早

把好的坏的挑分开

摆得比人家的更干净整齐

好的比人家的价格高

坏的比人家的更便宜

因此他爹总是比别人家的货

卖的又多又快

赚的也比人家多出不少利

 

后来有了足够的本钱

他爹去外地进货

到县城的大市场去卖成衣

他爹选的货

都是别人家的摊位买不到的

又时髦又洋气

成本只有七八十

他爹开价就要三四百

人家还几回价

最后都是不低于二百卖出去

 

可回到村里

相亲邻居来买衣服

他爹从来都是七八十卖一件

不要一分的利

 

二

 

狗剩不明白

说爹啊

您这大老远的运到家

原价又卖出去

这么费力不讨好又是何必

 

他爹说

买的没有卖的精

自古就是这个不变的道理

 

在大集上卖果木

大家都知道底细

所以

只能靠货与价更合理

 

去县城卖

人家就图个称心如意

不知道你自己的成本底细

要价高

人家才觉得自己买的值

所以讨价可以高出成本好几倍也没问题

 

可在这村里

卖给老乡

这成本就不能看成简单的生意

 

今天借赵大爷的推车

明天让张叔李哥帮忙盖房补瓦

从没算过钱

这人情往来这么多年

是算不清的东西

 

所以成本价给人家

只能当成自己家里用了一样

才算合理

 

再者说了

你真是想赚几分利

没法讨价

你讨了价

相亲之间都讲个面皮

他们绝对不会还价

即使觉得贵了

也就忍了

不会说就不买你的东西

人家也是搭了情面才买了你的东西

你这报价不实在

只能为难了自己

 

与其如此

何必不成本价给人家

人家买了回去

以后知道了比在县城买要便宜好几倍

心里会不声不响地感激你

乡里乡亲传开

落个好人品

有个好歹人家都愿意出手帮你

亏不了你的利

 

狗剩嘴上应承

心里却不以为意

 

三

 

后来他爹把生意做大了

赶上县里要盖更气派的政府大楼

就收了服装买卖

揽到了供应钢材的生意

 

县里要等完工才付款

他爹也只给外地进货的批发商三成预付

剩下的签了合同一年后给齐

这已经耗尽了狗剩爹所有的积蓄

 

哪知道县政府盖好后

却因为违规兴建楼堂馆所

市政府的财政拨款就是不批

 

他爹因此陷了进去

讨要好几年

一分钱也没要回去

 

批发商比他更急

人家带人把狗剩的家抄了

几乎没剩下什么东西

连那几亩果木地也转了出去

一家人只剩一个空房壳

欠着巨款

勉强遮风挡雨

 

倒是村里的乡亲们

都知道狗剩家糟了大难

时常叫狗剩爹过去

有什么宴请都想着他一起

 

狗剩也争气

考上了省里的大学

只是为了学费着急

 

村里的几个相亲牵头

拉了几十家一凑

让狗剩还是准时到学校报到去

 

狗剩现在才明白

他爹的生意经

果然有长远见地

 

四

 

狗剩上了半年学

寒假回了家里

对他爹说

爹

过了春节

有好事等着你

 

他爹问了一个仔细

原来

狗剩有个同班的同学

是省里大官的孩子

狗剩一直不知悉

跟人家关系相处得很好

成了很好的兄弟

 

人家见狗剩长期吃馒头咸菜

还要去饭馆打工养活自己

便问他原委

他说得一把泪又一把鼻涕

 

那同学后来回家去

把这情况告诉了他爸爸

个把月后

他爸爸就让儿子传话给狗剩

说

春节后一定解决这个问题

 

他同学又告诉狗剩

狗剩不信

那同学才告诉了狗剩自己的家底

 

五

 

狗剩爹不但没夸狗剩

还骂了狗剩一个铺天盖地

 

他爹说

我教了你十几年生意

你怎么还是这么愚

 

这做生意

是买的没有卖的精

重在背后的道理

卖家永远知道自己的成本是多少

所以绝不会亏了自己

 

可跟这官府打交道

是相反的道理

 

买的永远比卖的精

为什么

因为你跟官家做生意

永远知道自己付出的要有多少

得到的够不够成本

还有没有额外的利

 

你让你同学做中间人

让他爹解决咱家的问题

却不先问清楚

人家到底要分几分的利

这是生意的大忌

 

为什么

因为人家手里的权力

是永远算不清成本的生意

往大了说

是人家拿身家性命来交易

往小了说

他只是借坡下驴

没有一分成本利息

 

你不事先跟人家谈好价

人家想分多少就分多少

你怎么都没脾气

 

教了你那么多年生意经

你咋不知道算算这多少成本多少利

现在再讨价还价就晚了

人家分多少

你都得硬着头皮给出去

否则

你在人家的地面上怎么活下去

 

狗剩就信他爹

深知自己涉世未深

脑袋里缺的弦太多

这个春节过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六

 

春节过去没两个月

狗剩爹果然收到了全部拖欠的钢材款

还给了一分不少的利息

 

那政府的新大楼也改成了图书馆

县政府没有搬进去

 

狗剩爹不敢动这钱

因为还不知道人家要分几分利

 

谁知道

忽然有一天

那省里大官来调研

特意到了狗剩家里

 

他说

我是代表政府给您道个歉

我们自己的错误

让您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狗剩爹私下找个机会

把他拉到一边去

偷偷问

这钱我都拿到了

还有利息

您说个数

我给您公子送过去

我做生意从来最讲规矩

 

那大官把大家都叫到了一起

说

我再强调一遍

政府的使命就是解决各种问题

不是做生意

 

拿权力做生意

政府的责任比天还大

搭上命

也不够损害它公平公正的信誉

一分一厘

你怎么算这个成本的底

往小了说

你拿权力去做生意

把自己的脸皮给贱卖了

谁在心里也会瞧不起你

说你是个败家的东西

 

买的永远比卖的精

永远不会有利

准要亏一个朝天的底

这才是当官的生意经

就是绝不昧着良心出卖权力

 

做官

有做官的规矩

跟生意不是一个领域

 

这位大叔

让您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我不仅不分您的利

还要欠上您一笔

没有做好自己的工作

这个问题的解决

最后不是通过我们的政府的渠道

而是通过我儿子来告御状

才把事情知悉

 

我已经拿了自己的两千块钱

先让我儿子交给了狗剩

救救急

 

如果说有我个人什么私心的利

我就图以后我不当官了

儿子孙子被人家还能看得起

 

他们不至于

靠跟政府讨价还价

靠告御状才能活下去

这是做人最基本的人情世故

和最起码的规矩

 

七

 

后来

狗剩爹才知道

县里得到拨款

在市政府的监督下

一次性还清了所有的工程欠款

不只是狗剩爹一家的生意

 

倒是做这工程的其他人

都来狗剩爹这

感谢他的大义之举

 

狗剩爹声名远播

此后又得以东山再起

做生意更规规矩矩

 

而狗剩暑假回了家

跟他爹说

爹

我想好了

将来我不做生意

这生意太弯弯绕

太算计

我要去做官

只需要实心实意

 

他爹说

那也好

记住

别自己卖了自己

 

错河

2019年10月24日

注：背景曲《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