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

 

一个正常的人

亲吻与床笫之欢

是情感最根本的表达

不能再比这更深沉

 

但一个卖身为妓的女子

已经丧失了这种表达的资格

只剩最后的生死

以证其真

 

一

 

有一个历史阶段

大小国家林立

政权更迭成了家常便饭

一轮接着一轮

 

一个小国的忠臣

被奸人诬陷谋逆

被满门抄斩

只有一个年轻人躲过了追杀

逃到邻国

得以保身

 

刺客还在追杀

他被一个青楼的女子收留

得以藏身

 

这青年才华横溢

极善诗文

 

这女子极爱他

不惜生死

也要给他全部温存

 

他问她

为什么不顾死活收留一个逃犯

身无分文

你的钱可都是为了攒下来赎身

却用来

供我借酒浇灭愁闷

 

她说

世上

我已经没有任何方式

表达对别人的情分

但你有诗

最善表达这悲与喜的真

和你在一起

我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这青年理解这份生死之托

逃亡的岁月里

却成就了一生最美的情分

 

二

 

后来

青年所在国家的皇帝

查证了是奸臣的栽赃构陷

剿灭了他们

为了平息怨言

证明自己还是一个明辨是非之君

大张旗鼓

从邻国接回了青年

做了一个钦差大臣

 

而青年的内心

无法原谅这个昏君

他恬退隐忍

凭借积累的人脉

五年后做了宰相

又过了一年

皇帝驾崩

他凭借权势逼迫幼小的继位之君禅让

从而自己做了国君

 

然后

他杀了旧君的所有血脉

报了当年的诛灭九族之恨

 

三

 

新皇帝的后宫

都是为了平衡各种君臣关系

不得不娶的人

利益纠缠

他没有一个可以讲实话的人

 

而满朝文武

只会阿谀奉承

也没有一个对自己肯讲实话的人

 

新皇帝每日忙着批阅数不清的奏章

虽竭尽全力

做一个明君

但那一句心怀天下

自己都不信

终究郁郁寡欢

非常消沉

 

四

 

待局面稳定

站稳了脚跟

他做的第一件事情

就是遣使去邻国

要为那妓女赎身

 

妓女坚持只有买下整个妓院

让它解散

里面所有人都能得以从良

她才会肯

因为没有她们

青年当年也不可能顺利藏身

 

新皇帝照办了

才提出要纳她为妃

把她放到身边

有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

 

五

 

这妓女却拒绝了

对新皇帝说

每个妓女赚一辈子钱

是为了攒钱赎身

从良

可以不再用一切去假情假意地讨好别人

生死都是自己的人

 

你虽贵为皇帝

但你登基的手段

与一个妓女没有区别

为了权力

每日虚以为蛇

才得以攒够了权力

爬上这万乘之尊

其实

你还不如一个妓女

妓女攒钱是为了一个从良的自由身

你在皇权这个妓院里

积攒权力

却不是为了赎身从良

而是像那里的所有人一样

想当妓院的掌柜

好用这个靠了出卖的生意

靠那些妓女一样的官员

更加肆无忌惮地压榨所有人

 

一旦进朝为官

就不再靠自己的力气吃饭

养活自己

而是靠出卖假仁假义

让百姓养着你们作威作福

像妓女一样

成了依附皇权的人

彻彻底底

连从良的心都没有一分

 

我好不容易得以从良

再进入另外一个妓院

只是换了招牌

怎能安心

 

更何况你连妓女都不如

甚至没有一颗从良的心

 

你若为了报恩

就放我去做一只闲云野鹤

成全我从良的心

 

你若觉得只是花钱赎买了我的身

我继续为奴

只怨自己当初看错了人

 

你若是念这过去的情分

真心做夫妻

便也像我一样

从了良

不做这个皇帝

做回你当年真情实意的人

我还把你看作那个快意悲喜的诗人

 

你若只是一个我看错的人

我今日的大不敬之罪

尽可以杀了我

也成全了我当初所说

一个妓女已经没有途径表达真心

只有生死

才能以证其真

 

六

 

新皇帝只好放她远去

纵然这世上

再没有一个自己可以说真话的人

 

后来

他大病了一场

治愈之后

忽然像换了一个人

 

他重新制定了极其仁爱的律法

宽以待民

 

又过了一年

留下一道意旨

大胆放权

叫司马防御外敌

司徒处理一切政务奏章

司空负责监察官员

没有传召

不得面见皇帝来探问

 

从此这个国家

成了一个迷魂阵

 

七

 

但这小国反而一片春和景明

因为谁也不知道皇帝意欲何为

各司其职

谁也不敢起了异心

 

直到另外一个大国崛起

灭了这富庶的小国

才发现皇帝早已经于十几年前凭空消失

早就不见其人

 

八

 

其实

那年交权之时

青年便独自轻身离宫

一路隐姓埋名去打探

终于在大理边陲的一处山和水美

荒无人烟之地

寻着了她的人

 

他说

当初你在妓院深深

我们合起来

才觉得是一个健全的人

我时时担心生死

你只在乎诗中的情感发乎于心

凭借这份情义

我才活了下来

何其之真

 

如今

你已经用生死

证明了你自己也可以是一个健全的人

而后你选择从良

成了你想做的人

 

我在国家这个妓院里

像妓女一样出卖良心

一切都是为了复仇当年的怨恨

当他们已经实现

我也像一个妓女一样

丧失了表达任何的能力

唯有舍弃当妓院掌柜的身份

就如同当年你所不顾的生死

才算从良

去证明我也可以去做一个健全的人

 

所以之后

才敢四处去打探你的下落

我们都是一样的沦落红尘

 

无论多么残缺

我们都是最渴望健全的人

 

只有在一起

才不辜负当年那一场情分

 

结语

 

这世界会有一万种原因

我们需要出卖自己一部分

却只有一个原因

能让人从良

那就是

对这世界还心怀热爱

你才能重新成为一个健全的人

 

错河

2019年7月24日

注：背景曲《千年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