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与自杀:给艺术和学术的悼文》
(2016-02-25 19:05:48)| 分类: 非诗歌 |
《天才与自杀:给艺术和学术的悼文》
很多人印象里自屈原开始,天才就与自杀相联系。其实自汉朝之后,诗歌逐渐成为中国文学主流后,截止清灭之前,诗人并没有形成这样的自杀传统。以我粗陋所知,唐宋仅有初唐四杰中的卢照邻自杀,但原因是长期病痛加身,不堪其扰而投河自尽。但五四之后,当现代诗人追随西方文化后,自杀比比皆是,北大就有海子等人。而此后其他诗人自杀,几乎快要成为一个定式。我们不得不把这个问题来做深入探讨。
以我之见,太多人把自杀的诗人称为天才,是一个重大的谬误。
首先,既然是天才,那么必然有其人间的使命。一个天才具有某方面超然的天分,其使命就是要把天分还给人间,其后作品为人类所共享。一个自杀的天才,却完全不顾自己的使命,对自己暴殄天物,焚琴煮鹤,这样的人就是伪天才。他连承担使命的勇气都没有,不过就是一个早熟的普通人而已。
其次,天才必会对自己擅长的领域,有明确的判断。他自己都不明所以,如何能成为天才。如果自己写的诗,都不能感动自己,那么其作品也不过是对读者的愚弄。而一个天天为自己的作品而第一个感动和震撼的人,必定万分振作,为什么要去自杀?所以说,不知道也不能判断自己是天才的人,不能用自己的作品震撼和振作自己的人,他们只是无心插柳而已,作品在我们这些被愚弄的人身上长出了枝叶,而他的心还是荒丘戈壁。
第三,这就必然问到一个问题,自杀者到底栽花何处呢?
在我的诗论《诗想者》中,有重要的一部分内容就是艺术社会学。我建立了一个模式,把艺术分为“自足性的艺术”和“非自足性的艺术”。简单说就是某些艺术形式,例如诗歌和音乐,属于自足的艺术;而戏剧和电影,则属于非自足的艺术。形式上自足的艺术,作者在创作过程中,就已经实现了艺术的主要诉求,创造了艺术价值并且自身被愉悦和梳理。而一旦创作完成,就进入了艺术消费领域,包括作品的评价、传播和经济性变现,这些都是艺术消费价值。
形式上非自足的艺术,则从创作开始,就依赖于艺术消费,其价值主要在艺术消费的各个环节中实现的。但艺术消费价值,是作者只能顺从而无法操控的社会模式,有着自身的社会主导的运行模型。
能够把控和主动调整的,是自足的艺术价值本身。
这是从形式上说。而从实际应用模式上,很多从事自足性艺术的人,其创作期待主要是艺术的社会消费价值,因而丧失了自足性。而非自足性艺术的创作者,可能其期待却是带有部分自足性的。
在这个模式下,太多天才本身,从事的虽然是自足性的艺术,但他们过于期待社会消费价值,因此很难自足,导致感觉屡屡受挫。且在这个过程中,又无法检省自己的价值观念,于是就有了太多声东击西所受之惑,太多怀才不遇之叹。
栽花一定要栽在自己不能把控的地方,栽在无法主动浇灌和养护的地方,失控的结果是必然的。
第四,我们总是以为自杀的天才们,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其实恰恰相反,他们是宁忧瓦全不怜玉碎。他们的人生里,上天已经慷慨的给予了令人垂涎的天分,不去完成使命,他们的关注点却在普通人每天烦恼不堪的琐碎上。最后他们陷入到这种琐碎的生活里而不堪重负,一死了之。我们还要说他“死都死得那么帅,真幸福”。这似乎是指鹿为马了。
第五,天才是因为超越了我们普通人所不能,而被称为天才,但如果他们连自己都不能意识到超越本身的价值,大好年华,轻率的撒手人寰,究竟告诉人间,我们需要超越还是超越本身是毫无意义的呢?而他自己都不会用有生之年,不断去超越自己,其实他即使不自杀,早晚也会是个伤仲永而已。
现在我们来看看屈原。其一生所写楚辞,自己却从未在意,而是在周天子尚在的时候,以楚国贵族身份,为了支持楚王这个诸侯割据政权而耗尽心力。而其楚方言所写楚辞,不过是一时兴起,自己都没在意过,如果当时也有些读者,不过是以此来拉拉选票,实现自己可怜的政治视野下的政治诉求。它何时有过“天下大同”的热望?
而现代社会自杀的诗人,则更是不堪,他们沉迷在语言幻境,相信语言本身的魔法,却忘却了诗歌本身在于让人更透彻的面对生命和世界,震撼自己然后让世界欣快。所以最终被魔法所迷惑,终于在普通人同样面对的生活琐事之中反而幻象丛生,不堪其扰,最终撒手人寰。如果他们真的热爱诗歌,就不会把诗歌当成戏弄读者的魔术,而是当成拯救和开示自我的永恒光明。
唐宋的诗人,之所以被很多人得以推崇,更多的还是因为他们失去了朝廷的恩宠,但没有失去天下,在诗中有他们开阔的沃野;在诗中,有他们无比的快慰,有诗已经自足,夫复何求?他们生活的苦衷,我想不比屈原更少,屈原大可再投其他暗算周天子的诸侯,而唐宋的皇权一手遮天;现代自杀的诗人,他们那些生活的烦恼更是蝇头鼠尾,稀松平常,何曾有过性命之忧。
但他们自杀了。我不会歌唱他们的高风亮节,不会遗憾又少了一个天才。反而,我要咒骂他们侮辱了诗歌和艺术。他们的自杀,都说明了诗歌和艺术作品本身,只是他们的幻觉,而他们的艺术活动也仅仅是一种幻术,他们是他们自己的背叛者。连他们自己都无法于其间立脚,何必拿出来示人。而他们因此而获得的倾慕,也不过是对艺术和世人的愚弄,用他们自己都不真诚相信的卑鄙伎俩勾引了我们。
诗歌本来是人类拯救自我的最好捷径,也是每个人离天堂最近的驿站,但他们并非为诗而死,却让人误以为是诗歌让他们横死,尸身成了拦路的渣石。而上天给了他们天分,这张天堂往返的贵宾票,却成为他们献媚地狱的投名状。
其实,诗歌如此,所有艺术,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甚至我们的学术,也不例外。学术本身只是人类求真的一个自发的活动,如今已经难有任何自足性。社会消费价值成了大多数学者的诉求,学术已经与腥风血雨的江湖无异。虽然为学术自杀之人很少,但还是希望学者们扪心自问。
最后再补充一句,我所批评的那些诗人和艺术家,以及学者们,不包括上世纪特殊时期自杀的人。因为我能理解他们所承受的那种生不如死的折磨,即使我歌颂诗歌和艺术的自足,即使我倡导学术求真的愉悦,但如果我连人格都无法保证,我也不会选择象畜生一样去谄媚的苟活。
从这个角度,我要为那时和现在自杀的人,悼念一番。但不是以诗歌和艺术的名义,不是以求真的名义,而是以我们经常丧失的最最基本的人道精神之名义。
错河
2016年2月25日
连续惊闻江绪林和林嘉文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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