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

 

命运是和人一起出土的

古老铜镜

耗尽一生

你来擦拭它

最终就能在上面

把自己看清

 

若是厌恶

它就成了监牢的狱长

面目狰狞

若是赞赏

它会是生命之舟的船长

业业兢兢

 

一

 

王领就这样

颠簸在生活之中

困苦时

他喜欢研究背后的道理

在很多人身上去结总

终于在星相学上小有所成

 

三十岁那年

凭借多年的努力工作

得到升迁

才敢咬牙付了首款

买了一套小小的房子

想满足父亲的愿望

早日娶妻生子

做好准备

建立自己的家庭

 

仅简单装修

就把积蓄花的一干二净

他看过自己的星盘

第二年

他会好运当头

这样拮据的生活

或许能柳暗花明

 

然而事与愿违

没能等到春节

金融危机扑面而来

他卷进了失业者之中

呼天唤地

再也无人答应

 

他就靠着东拆西借

等好运来行

终究还是一场虚空

迫不得已

四处去找工作

也百般遇冷

但他咬咬牙

绝不能从最低的职位重新做起

因为

简历上若是从一个经理变成小兵

自己的能力

就再也无法说清

 

又过几个月

他再也无钱可借

只能去贴广告

把房子租出一间

好维持营生

 

二

 

几批看客之后

她来了

和另外一个女孩一起

研究生才毕业

一脸的稚嫩

 

他并不想把房子租给女生

房子太小

会有太多不便

更何况是两个人合租一间

 

她看他脸色犹豫

就说

我一个人租

而另外一个女生则皱眉说

太贵了

合租一间都不可能

 

他还在斟酌

她却已经开始下保证

一定会按时交房租

我叫齐青

初来北京

一个人不安全

希望离公司近一些

好有个照应

 

他看着她热切的样子

尤其那双清澈的眼睛

最终还是下了决定

 

三

 

她三个月里

按时支付房租

下了班

也还是闷在屋子里

忙个不停

每天的晚饭

都是泡面

从没有一天不同

 

四

 

三个月后

她交完房租

才舍得叫了一次外卖

吃得像过年一样

那般高兴

 

五

 

王领还是没有找到工作

靠她的租金为生

终于不再等命运转折

开始考会计师的资格

这是唯一可以提升自己

获得职场转折的途径

 

六

 

她从来都会去主动收拾小客厅

其他公共区域

有了她

总是很干净

每次他回远郊的家

甚至他乱糟糟的房间

她也收拾干净

成堆的脏衣服也洗了

她解释说

周末自己没事情

请他别在意自己的冲动

他说

你来了北京快七个月了

除了上班

从没离开屋子

即使周末

也不出社区

为什么不去看看这座城市的风景

她笑着回答

我留着和爱的人一起去看那些名胜

 

七

 

第二年春天

他的生日快到了

翻了日历

正赶上周末

于是他便邀请她

一起去家乡踏青

她的生活太枯燥了

为这间房子保持干净

成了她唯一的使命

 

她很高兴

特意打扮了一下

他这才注意到

她是那样的目盼生情

 

八

 

那天

一起去爬山

却下起了雨

在半山的凉亭

湿透了衣服

风彻骨的冷

他的衣服也湿了

给她也无济于用

于是想出一个法子

和她聊天

好分散她的注意力

缓和她那颤抖的身形

雨一直下

直到无话可说

他于是只能拿出手机

要上网打出她的星盘

来给她算命

 

九

 

他说了很多

但她只关心一件事

自己什么时候收获爱情

功德圆满

让这一生落定

 

他很吃惊

一直以为这样一个女子

注定要成为女强人

因为过去的这一年

她是一个工作狂

了无闲情

 

十

 

他说

放心吧

你两年后

就有很好的婚缘

决定今生

 

她看起来不再冷

坠坠的说

那你呢

 

他说

我也许还要四年

 

她很失望

但又怀着最后一线希望

问道

这个很准么

 

他说

对你来说很准

过去我给很多人看过

都得到了验证

但对自己来说

却不太准

我本该去年就大运将至

却不成想

靠出租一间屋子

才能勉强维系自己的营生

你也看到了

若不是我游手好闲

你做了那么多家务

我本该降了房租

才算公平

可我家出寒门

母亲早亡

父亲是一个农民

眼前我失业

实在身处困境

对不起

今天还是要说一声

 

她却并不在意

问道

也就是说

你四年后才有的婚缘

还是有可能修正

 

他叹了一口气

说也许吧

我的星盘上头三十年一片空白

迄今为止只有去年的一个合相能验证

这似乎不太准

四年后的婚缘

也可能说不清

都说得道或者修了佛性

就能超脱

无法再去算命

我只是略晓了一些星相学的命理

给别人去看

准确性很高

放在自己身上

就没有了准星

也许这道理和佛道一脉相承

你清楚了运程的原则

也就跳出了其中

会有无法预知的人生

 

她却万分高兴

突然跳到他面前

想去拉他的手

却又半路而停

仅一刻的犹豫

收回了手

问道

你会坚持你的四年么?

 

他说

这是我的命

是我的我就愿意服从

 

她又问

那我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我如果有觉悟

是不是可以逃出来

做主自己的今生

 

他以为她在开玩笑

却还是很郑重

说道

如果你觉悟了

的确可以脱离轨道

但估计面对的是更茫然的旅程

需要足够的定力

来把握今生

可看你的星盘

你一生都时运很好

没必要逃脱

这种上天的奖赏也是一种宿命

 

她说

你的四年

你还要等

 

他说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如果这是命运

我服从和出生一起而来的

天命

 

她虽然很失望

还是咬了一下嘴唇

说道

我爱上你了

你算算我们有没有可能

我会努力觉悟

逃过两年

等到第四年

说完

才终于万分平静

 

他惊呆了

过了半晌

欲言又止

终究还是没有做声

 

那一晚

他们一起回城

尴尬的气氛贯穿了始终

 

十一

 

又过去了半年

她还是租客

除了收拾整个房子

租金从来准时付清

 

直到他通过了全部考试

找到了合适的工作

她才说

我要搬走了

想一个人好好冷静冷静

 

他说

也好

如果我做好了彻底逃脱命运的准备

会去找你

给你一个决定

 

十二

 

第二年的生日

他请假回到远郊的家

父亲从来记不住他的生日

但王领会记得这一天回家

和父亲一起吃饭

暗暗为自己庆生

 

到了家

却发现她早在天亮

就来到了他的家中

买了菜

正陪他父亲一边聊天

一边准备做饭

 

父亲分外高兴

王领一进门

就拍着他的肩膀说

我记得你的生日不是今天

那应该是阴历的一个十五

今天才不过初九

怎么骗你女朋友来到家中

 

他惊在原地

明白了身份证上的日期

原来是阴历

 

她大喜过望

赶紧催他拿出手机

再给自己算算命

分别这几个月

她研究了很多

知道星相学是阳历的运程

 

他看了

然后泪眼纵横

一把抱住她

哭着说

对上了

我前半生就是颠沛流离

却有大大的婚缘

就在明年

和你相同

可是我错误的相信前年会有好运

误打误撞

居然那么早就遇到了你来到我生命中

 

她擦了一把眼泪

挣脱他的怀抱

像一个小姑娘一样

拉着他跑到院子里

对着蓝蓝的天空喊道

谢谢你青天大老爷

让我还在命中

 

他也跟着喊了一声

谢谢老天

让我回到命中

 

父亲却不明所以

不知所措

如在梦中

 

十二

 

那年的夏天

是她的生日

他向她求婚

没有戒指

却是一枚顶针

他说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一件遗物

我从来都随身和钥匙放在一起

挂在身上

别嫌弃我穷

 

她哭了

说这是最珍贵的戒指

你这一生的衣服

只能我一个人来缝

 

十三

 

春节

准备操持开春结婚的事情

他和她来到了她的家

是南京这座城

 

齐青的母亲反复打量他

直到他有些无地自容

她才板着脸说道

你一定是个有本事的人

能驯服我女儿这样倔强的人

我由衷生敬

齐青和我闹别扭

只带了一点钱去了北京

我招呼给那里的亲戚

她却一个没去找过他们策应

硬生生一个人

留在了那里快三年了

还私自把终身大事也一个人敲定

 

齐青的父亲赶紧打圆场

说其实女儿这几年

一直都会悄悄打电话跟我说她的事情

她在北京第一周

其实很不顺利

投了很多简历

只有那些没人做的工作才会回应

可是却在打退堂鼓的最后一天

和王领一见钟情

于是咬牙留下了

接了一份给人家跑腿的工作

死撑活撑

才落脚在了北京

如今修成正果

我放心了

你也该替她高兴

 

王领这才明白

齐青到了北京

收入仅够交他的房租

才一直吃方便面

直到试用期过了

长了些工资

才过年一样叫了一份外卖

从不出去玩

也为省下花费

这份痴情

没有半分的杂念心生

 

而在那个下雨的小亭

他却为了靠她这份房租来讨生活

担心她是为了减轻生活的负担

因此借爱情来钻营

 

而她一直体谅他

直到他找到了合适的工作

才肯放心搬出去

一直帮他支撑着困境

为了避嫌

才因此搬走

去了城外远住

好让他可以思考得更冷静

 

于是他便要开口

向她的父母忏悔

齐青却赶紧拦了他

拉着冷淡的母亲撒娇

不让王领有说话的空

 

母亲终于被哄的高兴

却又假装一本正经

说道

我们就这一个女儿

家里的积蓄

足够把你们的贷款还清

还有一些收藏

有合适的价格就卖了

买大一些的房子

以后我们老了

肯定只能跟着你们一起生活在北京

不过

你们结婚了

家里的事情

当然我女儿的话要都听

 

王领赶紧答道

娶了齐青

我欠她一生

当牛做马

我也会给她幸福

要您一分钱资助

我都会无地自容

说着

已是泪止不住的涌

 

齐青赶紧来拉他的手

对母亲说

我们很快就会卖了房子

居住在远郊的北京

和他父亲一起生活

去找个更轻松些的营生

不会当牛做马一辈子

生活在那么乱糟糟的城中

一辈子打工

 

母亲气势汹汹

骂道

去郊区你们难道将来都喝西北风

 

齐青笑道

他家里有田可种

再说了

他还会算命

逃荒的时候肯定管用

 

父亲大笑

母亲待要伸手作势要打她

却也噗嗤笑出了声

 

只有王领没有笑

他暗自下了决心

不管是什么

他永远听从齐青的决定

 

错河

2015年9月13日

背景曲《下雨的星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