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什么呢？

人生如什么呢？

一小学，语文老师出了道题，要学生用“人生”造句，结果，一大半的学生造出的句子，都是“人生如梦”。

老师问：这是你们自己的感悟吗？

学生答：电视上看来的。

也有说，听家长讲的。

老师是作笑话讲的，可我愣是没笑起来。

人生如什么呢？小学生这个年龄段还真难回答。这么早就让他们谈人生，确实有些不该，但谈一谈也无妨。只是谈人生如梦，合不合适呢？不谈人生如梦，谈什么？谈建功立业？如果一个人既建不了功，也立不了业，那他就不能谈人生了？人生的意义，就是建功立业？谁规定人生只能如此？

什么年龄段谈人生合适呢？很多我认识的做了父母的人告诉我，说，要等到他们的孩子上了大学，最好是等到他们参加了工作。我说为什么呢？他们说，只有参加了工作，人生才算开始。我说好吧，那你们准备跟他们谈点什么呢？父母们说，无非认真工作，听领导话，多交朋友，有礼貌，低调呗。我说，这不是谈人生，这是谈工作，谈做人。

父母们惊诧了：人生有什么好谈的？

我想了想，觉得这些已为人父、已为人母的人，说的也在理。人生不能谈，人生没什么好谈的。

人生不能谈，又没什么好谈的，那面对人生时，我们是否唯有哑口无言？

我倒不认为，人生不能谈。依我看，人生不是不能谈，而是不能随意谈。不要说上小学的孩子不敢谈，就是读了大学的学生，他也不敢谈。为什么不敢谈呢？因为他的人生才开了个头，他人生的路才走了没几步，大谈特谈人生，你相信他吗？

30、40岁的人，可以谈人生了？也谈不了。为什么呢？人生的梦正做得香呢！

50、60岁的人，总该可以谈人生了吧？可以了，但他们还是不谈。这又是为何呢？在这个年龄段的人看来，谈人生的人是更老的人，他们距离那个年龄段还尚差一截呢。

70、80岁的人，实在没借口了，他们不但能够谈人生了，而且能够谈不错的人生。但是，信不信由你，这些人也不谈人生。我知道，你一定很郁闷。我要告诉你，不必！这些人不谈人生，正是因为他们也一直郁闷着。他们郁闷什么呢？他们郁闷的是啊，他们的人生实在不能够令他们感到满意。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他们一定会过更好的人生。但他们会过怎样更好的人生呢？我估计他们也搞不定、也说不清。他们的郁闷，兴许还包括：毫无准备，怎么就七老八十了？

这个年龄段人，若请他谈人生，他不高兴是自然的：你们不就是认为我老了吗？我老了，我谈什么狗屁人生？要谈找年轻人谈去！

如此说来，这人生还真没法谈，能谈人生的人还真不多。难怪，我打小就喜欢跟人谈人生，可人家要么认为我小孩蛋子，懂什么人生；要么认为我脑筋有问题，不好好过日子，却找人谈人生。“谈就谈吧，谈什么？”我被他们问住了。赶紧说，不是我谈，是你谈。“我谈？我跟你谈？你懂人生吗？”我当然诚实地说，我不懂。但我又说，正是因为不懂，才想谈，才想听听懂的人谈人生。人家怎么说，人家扑哧笑了，人家说，你现在过的就是人生，我现在过的就是人生。说毕，他问我：满意否？我一脸懵懂，摇摇头。我摇头的意思，就是不满意！

我当然知道，我现在过的就是人生，是我的人生；我也知道，他现在过的人生，就是他的人生。可这样的人生，却并非我要谈的人生。可惜，我跟他们讲不清楚。也许是我没弄懂人生，也许是他们没弄懂人生。也许我们都没弄懂人生。我弄不懂，所以我就问，可他们呢，他们认为懂，可他们却讲不出人生。

这世上真的没有可以谈人生的人了吗？我不相信。我认为庄子就可以谈人生。写下这句话时，我忽然想到乔布斯，想到他说过的一句话——“我愿意用我所有的科技去换取和苏格拉底相处的一个下午。”

我也有此想法，但我身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拿去换取。相反，我只能拿来，把庄子的思想直接拿来。直接拿来的最大弊端，是我无法亲耳聆听庄子谈人生。我一直认为，此生不能跟庄子、跟苏格拉底这样的人谈人生，不只是遗憾，更重要的是，注定了我这人生，毫无意义可言。

拿来不能叫跟人家谈人生，只能叫读人生。白纸黑字，读也不错。

庄子的思想非常丰富，我只能拣直接喜欢的读。

庄子认为，人应该放任本性，自由发展。能够这样做的人，他称为“真人”。

“真人”有五种含义。第一种，内心平静，不受外界影响；第二种，淡泊名利；第三种，无谓生死；第四种，虚怀如谷；第五种，不偏不倚。

读到这些，真令我欢喜，可对照这些，却极易发现我们都不是“真人”，我们都是“假人”，即做不到的人。

做不到也没有关系，更不必悲伤。我们若都做得到，我们也就不是我们了，我们就成了张子、李子、王子了。

也可以换个角度。我们是庸人，因为想谈人生，就跟古人“谈”起来了。谈着谈着就发现，古人真了不起！真有智慧！在这么早的的年代，一切看上去都不如今天的年代，他们却把人生琢磨得那么通透。按说他们的后人只须照着他们的想法去做就是了，可他们的后人愣是没做到。

没做到，只能说明我们都是蠢货，好端端的人生路不去走，硬要走自己的人生路，结果走出了一个平庸的自己。

我们还可以跟苏东坡“谈谈”人生。

苏东坡眼里的人生，是“人生如梦”。

“人生如梦”，是说人的一生像极了一场梦。比喻世事不定，生命短促。

那么，人生就只是一场梦吗？这么说，是不是太过消极了些？可如此消极的人怎么就成了一个伟大的文学家了呢？不，这不消极，也不悲观，这是真实的人生。一个人有无成就，成就大小，就在于他能够认识人生。

苏东坡能够认识人生，应该得益于“乌台诗案”。“乌台诗案”把他的人生从“澄清天下之志”的意气风发中，一下子推到了死亡线上。就在鬼神向他敲门时，他才真正体会和领悟了人生。

魏文帝曹丕，也是个可以“谈谈”人生的人。

“人生如寄”，就出自他笔下。

人生是什么？曹文帝认为，人生不过是暂时寄托于人世。

“人生如寄”出自他的一首诗，叫《善哉行•其一》。其中有这样几句：“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今我不乐，岁月其驰。汤汤川流，中有行舟。随波转薄，有似客游。”

说的是，人生不过是暂时寄托于人世，何必如此忧愁呢？我现在不快乐，时光也照样流逝。就像河里的那一只小舟，随着水波流转，也不知道会停在哪里，这就好比是我们的人生啊，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停泊。

倘若，“人生如梦”太虚无了，那“人生如寄”好象也真实不到哪里，一样让人乐观不起来。

看来，悲观也有好处，它能帮助一个人认识人生，揭示人生，发现并找到人生真谛。

我也就这么随口一说，朋友们啊，你可千万不能当真，要不然，又有人说我害人了。

还有一些人，也可以“谈谈”人生，比如，第一个道出“人生如棋”、“人生如戏”和“人生如茶”的人。

真不知道谁是第一个道出“人生如棋”的人。这个人可能是个棋手，我猜想。而且是个相当有造诣的棋手。

何谓“人生如棋”呢？有人说，人生就像下棋，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也有人说，“人生如棋”，有输有赢，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我更喜欢这样一种说法。说，人生不在于是否拿到了一副好牌，而在于能将一副坏牌打好。棋牌棋牌，道理相通。

现实中，把人生的一副好牌打成滥牌的人，大有人在。

“人生如茶”，据说是道家的哲学境界。

我喜欢哲学，但恐惧境界。

不具哲学头脑的人，无法总结人生。

“人生如茶”，是怎样的一种境界呢？

茶有两种姿态：或沉或浮。

我常常手捧茶杯，看那茶叶或沉或浮，沉沉浮浮，浮浮沉沉。常若有所思，可愣是没将它升华到人生。为何呢？境界。

饮茶的人有两种姿势：拿起，放下。

也拿起了，也放下了，可就是没把它往人生上想，更没放到人生里来做。不是不想，是想不到；不是不做，是做不来。

可见，“人生如茶”，可不是喝一杯茶、或泡一壶茶，那么简单呐！

更不简单的，还在于沉时，坦然，浮时，淡然。

我喜欢“人生如戏”。

不是我会演戏，会演戏的是演员。

在人生这个舞台上，我们都是演员。

有人天生会演戏，有人则很本真。

我喜欢“人生如戏”，是我喜欢看戏，看人生舞台上的这出大戏。

世间最最精彩的戏，不在戏院，不在银幕，也不在荧屏，在人间。

所谓精彩，是许多故事并无逻辑可言，荒唐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人生如戏”，但不是所有的演出都值得歌赞。

有些戏太残酷，残酷到让人怀疑：这是人干的吗？

有一种悲催的人生，在人生这场大戏里，他愣是演不了他自己。是他不会演吗？不。是他不想演。准确地说，是他不想把他的人生演给别人看。即使如此，这种人也难逃“人生如戏”的宿命。

跟了这么多的人“谈”人生，我依然觉得不过瘾。我还想谈，除了古人，我更想跟活人谈，我觉得面对面说话的那种感觉特美。

但活人不大情愿谈人生。为什么不愿意谈呢？难道人生不值得我们谈一谈吗？如果人生就连谈一谈的乐趣都没有，那人生才真正地悲催啊！可人生还不致于如此吧！就算人生是悲催的，也该谈一谈啊！

人们为什么不愿谈人生呢？我猜想，他们可能都还在梦里，都还没醒来。跟正在做梦的人谈人生，肯定谈不出东西来。可他们何时才能醒来呢？生命的最后时刻吗？那个时刻我还找人家谈人生，我找抽啊！

古人为何人没死却能谈人生呢？他们为何醒悟得那么早呢？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说古人有四十大人生乐事，而今人却只有一件。

古人哪四十大人生乐事？分别是：高卧、静坐、尝酒、试茶、阅书、临帖、对画、诵经、 咏歌、鼓琴、焚香、莳花、候月、听雨、望云 、瞻星、负暄、赏雪、看鸟、观鱼、漱泉、濯 足、倚竹、抚松、远眺、俯瞰、散步、荡舟、 游山、玩水、访古、寻幽、消寒、避暑、随缘 、忘愁、慰亲、习业、为善、布施。

今人的乐事只剩一样东西了，这样东西是何物呢？说出来吓你一跳：玩手机。

不知道能不能这样理解：为什么没人愿意跟我谈谈人生呢？原来，大家都玩手机去了。

年轻人玩手机，就让他们玩得了，反正谁也阻止不了他们。年老的人呢？他们可不玩手机，为何也不乐意谈谈人生呢？人生真的这么不受人待见吗？看他们那心态，一个个都还很想活嘛！

对年轻人来说，人生如手机。

对年老的人来说，人生如什么呢？

                                                             二〇一九年六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