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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没有收信人的信

(2014-03-17 18:2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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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学

给没有收信人的信

亲爱的,我一直想着给你写信。短命天才比亚兹莱在一封书信的开头如此写道。我想,我的心情也同这个比亚兹莱是一样的,我也一直想给你写信。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要拖到我生了病,躺在病榻上,才开始这封信的写作。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病,但小病却一样地很受折磨。五天前,早上醒来,忽然就起不了床。努力挣扎了几个来回,方勉强而又痛苦地下了床,但不是站了起来,仅是下了床,腰是弓着的,像直不起腰身的老太太。八点半左右即被送往医院。医生例行公事,安排我检查这个检查那个,一圈折腾下来,我比那直不起腰身的老太太还老太太了。很后悔受这份罪。但医生却说,不检查,我怎么知道你腰部出的什么问题?

他说的也许是吧?

待各种检查单子出来后,医生才给出结果:腰椎间盘突出。“不要紧,理疗几天就行了。”他说得云淡风轻。

理疗了几天后,却不见丝毫好转。医生又安排护士给我用药,口服药,外加打吊针。如此这番,我心下想,这回一定会很快恢复了吧?可又过了两天,还是老样子。面对我时,医生有些为难了。他说,一面理疗,一面服药,再给你刮痧、拔拔火罐吧。

我腰部的问题,是坐得久了,又缺乏锻炼,而导致的。以前也有过,每次只一两天,便自然好了。而这一次,显然比以前要严重得多。

 

我带了许多书来,也带了纸和笔。但医生却不允许我看书,更不允许我写字。不看书,不写字,我干什么呢?什么也干不了,只能躺在床上,睁着两只眼睛看天花板。看累了,便闭上,听医院病人痛苦的呻吟声,以及病房走廊里各种各样的声响。以往,总以为医院这地儿最安静,可我呆的这家医院,片刻也静不下来。

到了医院,我就有了新的称谓:“病人”。护士会这样和我说话:“×号病人,感觉好些了吗?”我会笑一笑,然后,回说:“还是老样子。”护士被我的笑搞得很莫名,就问我:“你笑什么呢?”我说:“笑你叫我病人。”她说:“有错吗?”我说:“没错。”“没错你笑什么呢?”她有些不依不饶。我说:“我觉得有意思。”她说:“没病谁进医院啊!进了医院当然就是病人了。”但我很想对她说,那些没进医院的人里头,身体有病的可多着呢,一些人甚至可能比住进来的人还重哩!我没有对她说,因为她是学护理的,她的思考仅限于护理,而我所说的话题,显然不是医学问题,更不是护理问题。

我试着躺得高一些给你写信,可写不了几行,便疼痛得要命。不等医生、护士们来,我自己便不得不放下了纸和笔。有时候听见脚步声,我会立马将纸和笔塞进被子里。那个略显肥胖的小护士太精明了。她说:“你又干什么了?”我说:“我什么也没干。”她说:“我感觉你一定干了什么。”说时,她的手便伸进被子,发现了纸和笔。她看了看我写的文字,很潦草,便说:“你写信啊?”我说:“是!”她笑了,说:“你真是个老古董。都啥年代了,还写信?有事打个电话,发条短信,不就得了。”

我很想就这个话题同她说上几句,可我又想起了她的职业——她是学护理的,她的思考层面仅限于护理。

实际上,我很想告诉她,科技是一把双刃剑,它便利了我们,也致使我们懒惰了。

但是,她终究是我这些天见过的唯一有笑脸的护士。其他的护士,都像医生一样,长着一张“领导脸”。说到这种脸,我心里很不舒服。我不明白,为什么中国人爱给自己的同胞脸色看。我愈来愈不爱看中国人的这张脸,也包括我自己。无论你走到哪里,遇到的都是这样的一张“公事公办”式的脸。就连居民小区里的保安,其脸色也是一副机关作派。

今天上午,一个护士发现我看书,没好气地夺过去,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长记性?”我冲她笑了一笑,说:“我错了!”她却转身走了出去。

我总觉得她们大可不必这样。换个方式说话,或者即便板起脸孔,也不必把话说得那么不中听。因为她不过是第一次发现我看书,哪里就“不长记性了”?在我说“我错了!”后,她应该学会笑一笑。

在医院里的都是病人,而病人原本就有这样那样的疼痛。此时,他们需要的是呵护,是问候,是关怀,是体贴和照顾,是温暖的情怀。可医生和护士却像上级领导到下面检查工作一般。——我对那个有点笑脸的小胖子护士说,医患关系紧张,与你们的脸有很紧密的关系。小胖子护士显然被我的话吓了一跳:“这有什么关系?你讲得太吓人了。”

我对她说,一点都不吓人。病人有了病,他很痛苦,一个痛苦的人,他的内心很脆弱,他需要的,不仅能解除他的痛苦,还能给他一点鼓励、支持、关怀、理解。可医生们戴着个口罩,仅根据机器给出的结果,同你说不上几句话,便把你打发了。病人一点都不明白医生的话,当你想请他再给你说一遍时,其他病人又坐到了你的位置上。

小胖子护士承认我说的现象是存在的。可她说,医患关系紧张也不能全怪医生,有些患者也是很不讲道理的。她讲说的东西,我也承认。我说,我只是讲说出我个人心中的这种感受。我认为,医生与病人之间应该有一个很好的交流和沟通,甚至抚慰。医生不是上帝,也不是领导,他同病人之间即便不讲衣食父母,至少也应该是朋友吧!

实际上,病人吃药,医生吃饭。二者是何关系,医生应该心知肚明。如果他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便是他的职业道德有问题了。但在当下社会,有这种职业道德问题的人,显然不只是医生。

躺在床上,因为没事干,自然要胡想。想了很多,都是平素所不曾想的,所以,我觉得这又是好事。但腰部锥心般的疼痛,由于理疗、牵引的效果并不理想,也使我的心情非常郁悒、黯然。小胖子护士说,读书人应该是很快乐的,因为他知书达理。可我现在分明发现,在一个无序的时代,知书达理不仅不会让你快乐,反而会让你更加痛苦。这种痛苦在我身上表现得非常强烈。我现在非常怕见人。而你总是对我讲,不要同那些人讲原则,讲文明,讲法律。既然他们都不讲,你也不要讲了。我理解你的心情。你的意思不是要我不讲原则,不讲文明,不讲法律,而是担心我一个人讲原则,讲文明,讲法律,只能使自己痛苦不堪,尤其是我看见不文明现象会制止,还爱打抱不平,弄得自己出去散散步也同人家吵架。我现在不想见人,也实在是被这些东西弄怕了。不想见人,并非我放弃了我做人的原则。我的底线谁也突破不了。我只是为自己着想:身体不好,年岁变老,把自己气死,不过是一条社会新闻,让人一笑置之,有谁理解?

但我不能因此而不读书。正是因为我不愿见那些人,因此我更应该多读书。读一本书,就是交一个朋友,和一个朋友在谈话。我读了许多书,就有了许多朋友,我就不会孤独了。有人说我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竟没几个朋友,我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相反,我很高兴我没有这方面的朋友。但我有很多书籍朋友,我有这些朋友,就够了,也才真正值得我高兴、荣耀。你说是不是?

 

昨晚,我到外面散步去了。走得很艰苦,弓着腰,迈着碎步。月亮挂在天上,地上亮亮堂堂。有月的夜晚,总让人心情好。即使像我这样心境的人,抬起头看见明亮的月亮时,脸上也有了笑意。气温一下子升高到十几度,天地间变得暖融融的,风吹在脸孔上,柔柔的,如同亲人的轻抚。这样的夜晚真好!这真是“春风沉醉的夜晚”。忽然间,一盏灯光照着三个字:太平间。我不禁“哦”了一声。再侧过头一看,与此对应着的,乃是我所住的那间病房。原来,生与死那么近啊!我不禁笑了起来。

我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太平间”这个名字。我说,太平间这个名字,实在堪称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创造。创造出这个名字的,一定是个哲人,抑或是个宗教人士。一般人实在是想不出这样的名字。想一想,真的很令人感叹:人只有进入那个地方,才会太平!这个名字也在告诉我们,人活着,是多么地不太平。

生与死,的确只有一步之遥。推开我病房的窗户,就能看见这个太平间。怪不得住进来这几日总听见有人哭。一个健康的人,离太平间还隔着一座医院,而一个病人,他与太平间便只隔着一层窗户,或者一条马路。进了医院的人,医生把你的病治得好,你不只能出院,还一并地远离了太平间。太平间的太平,其实很令我想往。可是,看得出,无论世间多么不太平,无论人生多么不太平,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依然留恋尘世,依然留恋人的生活。人们总把那个世界看得很恐惧,其实,真的不必。就冲那太平二字,我们便不该有恐惧。

看到太平间之后,我今天就和那个有笑脸的小胖子护士聊了起来。她说,医院里是没有鬼的。我乐了。我说,真的吗?她说,那当然,我可没骗你。我说,你想骗我也骗不了。她跟我讲了一件事。去年,她的一个同事对她说,有个病人死后,每晚都来病房,见有人睡在她的床上,便极不乐意。这个同事后来被开除了。原来她把这个鬼的事讲给那个刚住下来的病人听,这个病人很怕鬼,吓出了更大的病,最后,死在了那个鬼住过的床上。

我说,你真的不怕鬼吗?她说,心里还是怕的。一开始上班时,看见病人死了,她会很害怕,一连多天都不敢进那间病房。可是,病人一死,立马就有新病人住进来。新病人当然不知自己睡的床刚死了人。看见新病人住在死去的病人的床上,她就不怕了。说时,她指着我的床说,你那张床上也死过人呢!她以为,她的话会吓倒我。殊不知,我丝毫感觉都没有。谁不知道,医院里每张床上都死过人!

虽然我不惧怕,可晚上睡下来后还是会胡思乱想:在我睡的这张病床上,死去的一定不止一个、两个人吧?他们是比我老,还是比我更年轻?他们得的是什么病?他们从不太平的病房直接进入太平间,肯定是他们想不到、不愿想的。每个进入这里的病人,都想把他们的病治好,都还想活着,哪怕几年。人们生了病进入医院,本质上都是不想死。可他们哪里想到,病房与太平间相隔得那么近,一不留神便走了过去,永远太平了。

我腰部的问题,不治也死不了。之所以去疗治,是我受不了那份痛苦。我去医院,不是为了保命,而是解除痛苦。如果某一天,我得了要命的病,我可能会逃避就医。与其从病房去太平间,不如从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家中直接赶过去。医生治病,治不了命。人的命,还是交由自己处理吧。

我热爱生命,但该走时我也丝毫不怜惜。在肉体极度疼痛时,我会想,与其在这不太平的世间受苦,不如去那太平世界过太平日子。当然,我这想法,一直遭到你的反对。但是,我始终认为,这并不是我的消极,也不是我的悲观。这只是我对待死亡的一种态度。与许多人不同的是,他们害怕死亡,而我却是乐观的。

 

我们曾不止一次交流过,我们说,人要常去这样三个地方:医院、监狱和火化场。人们都不喜欢这3 个地方。但是,除了监狱,其它两处,我们必去不可,没有人躲得了。

去医院,让我们明了健康的宝贵;去监狱,让我们明了自由的宝贵;而去火化场,则让我们明了:我们终其一生、锱铢必较的东西,到头来一样也带不走。我们来时虽然什么也不带来,可我们毕竟还有一具肉身,待我们走时,却连这一具肉身也带不走,只留下一把骨灰。

人生应当明了:健康比金钱重要,自由比名利重要,生命比金钱、名利都重要。

在医院里,只有那个小胖子护士偶尔过来查房,与我说几句话。我不觉得孤独。相反,我倒认为,我很需要这样的生活。每天在世俗里奔波,那毕竟是很令我讨厌的生活。而在医院里,那些你不想见的人,你根本见不着;那些你不愿去过的生活,你也不必硬着头皮去过。我一直想退下来,也就是想过上这样的生活。每当我在世俗里奔波、浸润久了,头脑里有了一丝世俗的想法时,我会很惊恐,会立刻去我父母的墓地,在那里走一走,站一站,看一看,抽一支烟。也就这一支烟工夫,效果竟出奇地好!那一丝儿世俗之想,顷刻间如同一股烟雾消散而去。说起来挺巧合,去我父母的墓地,分别要在路上碰到这样三个地方:一家医院,一家看守所,一家火化场。

不被允许读书,端的是件糟糕透顶的事。而更糟糕的,分明是我在腰痛期间还咳嗽了起来,而且是那种极凶恶的咳嗽。“屋漏偏逢连阴雨”,人要是遭罪,所有的罪都来了。

 

这封信写得颇拉杂,好在还没到语无伦次、胡言乱语的地步。一封信写了好几天,这在我的写作生涯中尚属首次。就我的病情,和医生、护士的严管及要求而言,我能偷偷地写出这么一封信来,心情还是很高兴的。好久不写信了。如果不是这次机会,我能不能静下来写这封信给你,还真说不准。因此,我还是很感谢有这次生病的机会。写信的感觉好极了,就像和你面对面地聊天。你总喜欢听我讲故事,可惜,这封信里没给你讲。医院里其实是有好多故事的,尤其是鬼故事,那个护士不让我写出来,说是怕院方开除了她。据她说,太平间里老有吵架的,而我在这里住了几天,也没听过有吵架的声音。我压根不相信会有吵架声。因为,倘有了,就和人间没啥区别了,也就不太平了。吵吵闹闹这事,永远是人间才有的。

早上医生来,依旧戴着个口罩。我说,我又不是传染病,你老戴着个口罩干吗?他说,习惯了。我说,医生、护士都戴着个口罩,好像我们病人都有传染病似的。戴口罩和病人说话,就像戴手套同人握手,实在有些别扭。这个和我已很熟的医生,倒点头认可。但他始终没抹下口罩。

医生来,要我耐心治疗。说除了理疗,再加牵引。刮痧、拔火罐、针灸、吃药、挂水都可以停一停。

医生说,再过一周就差不多了。我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但愿一周后我可以离开这里。我好想回到我的书房。我也好想在这春天的季节,远行,和你一起。

你很担心这里的环境和我的饮食,我要告诉你,每天早上我都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叫醒的。至于饮食,我吃得少,而且挑食,倒是个问题。好在他们的饮食还行,总有几样可以供我挑选。我身边也有一些自备的吃食,偶尔也能拿出来充充饥。

总之,这里一切都还说得过去。说到肉体所受的疼痛,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医学的困境就在于:他眼睁睁地看着你疼痛、呻吟、呼救,乃至于死亡,可他就是束手无策,无能为力。我这样的肉体疼痛,终究是能够过去的,只有精神的疼痛,很难过去。尤其是当我再次回到世俗中去时。

腰又疼痛了,不得不就此搁笔。再次向你问好!祝一切平安,万事顺遂。

 

                                     阿容

                           二〇一四年三月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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