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 中 之梦

一

12岁那一年初春，我在上学的路途遭遇一次车祸。醒来后，我躺在母亲的怀里。医生说：“你妈妈抱你三天三夜了。”儿子醒了，母亲笑了，笑脸上泪水飘飘。

今年的前些日子，我又遭遇了一次这样的不幸。只是这一次醒来时，身边是一个个陌生的脸孔。苏醒的时刻，感觉有些恍惚。那个姓阎的女医师后来告诉我，说我叫了一声妈！

我叫没叫妈，已经记不清了。但我知道，从昏迷的那一刻起，母亲就一直陪在我左右。

事故发生后的那天深夜，我突然醒来，我说：“妈！我有些渴！”护士说：“你妈没在这里！”我说，我妈刚才还在呢！护士没有说话，走出去叫医生了。

二

是的，是在梦中，母亲来到我的病榻前。她还是那个样子，只是不见了笑容。她拉住我的手，叫了我一声：“容！我的儿！”我睁开眼，笑了。说，妈！您怎么来了？母亲没有言语，眼泪又飘飘滑落。我看见母亲哭了，也跟着哭了起来。母亲边用手擦我眼角的泪，边说：“我老了，抱不动你了，让妈妈贴贴你的脸，疼疼你吧！”母亲把脸贴在我的脸上，突然大恸、哽咽……

三

母亲和我已经分离许多年了，她住在天国里。我是母亲最小的儿子，又是她最为疼爱的儿子。所以，我总说，母亲不会离我而去，尤其当儿子遭遇不幸时，她老人家一定会从天国飘然而来，她怎么能撇下自己的儿子不管不顾呢？母亲不是那样狠心的人。

在医院的日子里，每当我昏沉地睡去，便有母亲出现。有时候，我只要闭上眼睛，她就在我的眼里。

四

临出院的那天，是有月的夜，我的脑袋依旧有些沉昏。眼睛闭着，像是入睡的样子，其实没有睡。突然就像有人推了我一下，而且声音清晰地说：“睡吧，儿子！明天妈带你回家！”

我腾地坐了起来，房间里除了静寂和惨白的灯光，什么也没有。我忽然大叫一声：“妈！我要回家！”泪水如雨般落下。

接下来的事情，谁也想象不到。当我沉沉地入睡之后，父亲和母亲果然来接我回家了。他们带来的是一辆马车，上面有一口崭新的棺材。我说：“妈！您怎么带着棺材来呢？”母亲笑说：“傻儿子，那是你的家啊！”我说：“不，我要和您住在一起！”父亲始终一言不发。这回，他开口了，但我却看不见他的脸，父亲说：“走吧，回去后你就知道了。”

五

我已经回家许久了，心中依旧牵念那辆马车，还有那一口很新很大的棺材。我觉得母亲食言了——因为，她所说的带我回家，绝不应是尘世中的这个家吧？但我等待着——奇怪的是，母亲再也不到我的梦里来了。

                2010年5月—6月21日，雨谷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