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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潘西　撰文 黄佟佟   摄影 白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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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她们经历过什么，将来要面临什么，小宝希望三个人能一直手拉手，一起度过。

这也许是中国第一对半公开性质的女同性恋家庭。两个女人，借精生子，三口之家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她们在尝试展示一段异于常人的婚姻，“这种生活方式没有人试过，但总有人要试。”人言可畏，还是遵从内心？她们把自己当样本，承受着来自生活和自己的检验。

从广州到她们所在的城市，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她们的家安在一座漂亮的洋房小区里，到处可见茂密的荫生植物，浓绿中偶尔会探出三两枝艳红的三角梅。

小宝卷发，高跟鞋，当家理事，行事果断之余显出些些娇媚；大宝中性打扮，戴眼镜，短发，做事干脆，非常老派女知识分子的模样；小公主名唤妹妹，肤如白雪，趣致可爱，穿着蓝色白点点小公主裙，在木马上玩得不亦乐乎，一边笑一边喊，“妈咪，妈妈……”，这两个称呼是分属于两个女人的，和普通的三口之家一样，小宝负责照顾家庭；大宝则负责赚钱养家，自己开着一家公司，做的是外贸生意，电话极密，可见业务繁忙。她们有两套房子，一辆大红的小雪佛莱，尽管小宝常嚷着要去上班，但显然现在的这种组合更具合理性——孩子需要亲人的贴身照顾，家里也有一大堆事要处理，和大部分家庭一样，选择职业牺牲的都是孩子的妈。

在家庭生活里，大宝小宝配合默契，大宝接电话时，小宝就管孩子，当大宝能管孩子时，小宝就和我们聊，孩子要妈咪了，那就换大宝和我们聊，她们俩甚至连MSN都是共用的，显然，她们比大多数异性夫妻更具透明性。而她们要面对的困难，比如孩子上幼儿园、头痛的家务事、家庭与事业的冲突……则和普通的家庭一样多而繁杂。

“大家会有好奇，其实不平凡事最平常。”大宝说。

至少这一家子是希望过着尽量平凡的生活。

“前夫把我爱上女人的事闹得尽人皆知，家里反应强烈，父母不惜采用极端方式……”

小宝是北方孩子，大宝是南方孩子。小宝甚至比大宝大一点点，上学的时候她们都热爱文学，都有极其亲密的闺密，这些闺密给她们带来了极大的心灵冲击，那时，她们还不知道那种感情的分量——每个女孩都会有闺密。

女孩们成年之后交了男友之后，便无情地和从前的闺密们彻底bye bye，而小宝和大宝都在和男生谈过恋爱之后，小宝甚至还和自己的大学同学结了婚，却发现——自己依然对女生抱有兴趣。

小宝以前在北方城市的一个医院工作，工作几年后到广州一所大学深造硕士，“最后一年，出于无聊，想交朋友，逛到了天涯的一个拉拉社区，大宝是我见的第一个网友,之前我从来没有网恋过，我上去第一天就被她加了，然后很强硬地要求我改掉QQ号码，这样其他人就没办法加我了，还没怎么恋爱，就被收拾回家了。”

2002年6月10日俩人认识，6月底见面。在一个餐厅，大宝还悄悄带上自己的父母（大宝的父母已经知道女儿的性取向，并接受了），让他们在旁边的桌子帮着看看，回去以后，她家人极有预见性地说，“这女孩厉害，你将来一定会栽在这女孩手里。”

见面之后一周确定情侣关系，小宝决定向前夫提出离婚，“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从来不藏着掖着，我跟他说已经爱上别人，这个人是个女孩。前夫不相信，来到广州，我就带着前夫和大宝吃饭，”情敌见面并不眼红，两人还客客气气地聊天，前夫后来说：“如果她不是女的，我就冲上去打人了，但人家是个女的……”

输在一个女人手上，这真叫人输得百思不得其解，前夫坚决不肯离婚，这时，小宝已经回到原来的医院上班，一边办离婚一边办离职，“前夫把我爱上女人的事闹得尽人皆知，家里反应强烈，父母不惜采用极端方式，兄弟姐妹也声称要拆了大宝……有段时间我家人甚至会贴身监视，跟着我住在医院宿舍里，不许我和‘那女的’联系。”而此时，小宝和大宝的交流也出现问题。

小宝上网一共就认识了两个人，两个截然不同的人，都在她的生活中起了很大作用。“大宝比较强势，另外一个是典型的上海美眉，她更细腻一些，会想出很多办法哄我开心，会写我的100个优点，制成Powerpoint发给我，会特意换上几百个一元硬币，为了帮我把储蓄罐放满，还会把所有的短信还有聊天记录编录成册，打印出来。她们都一直知道有对方，她等了我很久，一直到我怀孕之后，才慢慢断了联系。”

大宝觉得小宝给了她很大压力，2003年夏天小宝和大宝分手了。

“我有了上海女友，她也有了其他人……我是2003年8月离婚的，最难过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在律师楼等着和律师谈怎么打离婚官司，当时觉得好孤单啊，世界上一个亲人也没有。我一共去过两次律师楼，经过一个宠物市场，两次都看见同一只猫，离婚回来后，我就把那只猫买了回来，叫它笨笨，打算以后就和猫猫相依为命了。”

但到底还是没有和猫猫终老，因为偶有联系，他们又复合了。“那段时间很乱，我有一天喝的酩酊大醉，然后抱着电话讲了几个小时大骂大宝……骂她不要我了之类的，大宝也经常借酒消愁，有时候喝多了，就说一些要复合的话。复合是在春节，我大年三十在医院值班，然后回我妈妈家，打了电话给她……”两个人都觉得和其他人在一起，没有原来的那种感觉，心踏实不下来，没办法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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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大宝是一对，孩子的生父和他男朋友是一对，孩子的生父因为工作的压力和一个拉拉结婚，她另外有个女朋友。为了给孩子一个身份，大宝的远房哥哥串场扮演一下孩子法律上的父亲，和我领了结婚证……”　　

2004年情人节，大宝来北方看小宝，3月，小宝不声不响辞职到了广东，顺利地找了工作。他们和普通的情侣一样上班下班约会吃饭，闲时还会去旅游。因为在桂林常吃米粉，米粉里常放一种叫炸黄豆的东西，小宝的网名就成了炸黄豆，她用这个名字在天涯的拉拉社区写贴子，到她们成功生子之后，炸黄豆这个ID在天涯已经很出名了。

生活幸福，但还是不像一个家，怎么样才能像个家呢，要有个小孩。“生孩子是大宝先提出来的，她特别想有个我们俩的孩子，商量以后，我们决定借精生子。孩子虽小，牵涉的人却很多很复杂：我和大宝是一对，孩子的生父和他男朋友是一对，孩子的生父因为工作的压力和一个拉拉结婚，她另外有个女朋友。为了给孩子一个身份，大宝的远房哥哥串场扮演一下孩子法律上的父亲，和我领了结婚证……”天涯的很多网友说，看了很多遍还是没把这其中的关系理清楚。

孩子如何得来，当然是取了男人的精子，不过这个人是宝宝的干爹，不是大宝亲戚。“具体细节没有办法太公开，只能说是大宝把它们送到我体内去，因为我是学医的，自己懂得这些方法，我们没去医院，自己就搞定了……”生孩子这件事是2004年10月开始讨论，12月做各种各样的育前准备，次年2月初就怀上，非常顺利，因为是高龄产妇，小宝在家保胎，开始了长达两年的全职妈妈生活。

妹妹在2005年出生了，妹妹一岁的时候，小宝的父母提出要来广东过冬。“于情于理，是应该接老人来，又买了新房子，有了家，而且，大学毕业十几年，还从来没有在父母面前尽过孝。可自从三年前只身南下，和家里就只有偶尔联系，突然冒出来个孩子，老人能不能接受呢？ ”

《有惊无险，平安出柜，黄豆一家大团圆结局》是小宝在天涯写下来的出柜经过：姥姥第一眼见到妹妹时就问“这是谁家小孩呀，长的还挺好看的”，我答：“我的呀……”不知道是不相信，还是没听懂，老人没什么反应，依旧和我聊着家常，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姥姥趁大宝不在的时候又问，“孩子是不是大宝的”，我也没出声……一直到回到家，姥姥姥爷发觉大宝没有离开的意思，而且家到处都是孩子的玩具，柜子里也有很多孩子的衣服……才惊觉得事态严重，姥爷好像一直若有所思，两个老人关着门商量……直到晚上9点多钟，姥姥终于忍不住了，问我，你们在哪里领的这个小孩子？

领的？是我们自己生的呀……

生的，谁生的？是她？

不是，是我……

为了证明这个问题，小宝把妹妹的出生证、户口本都拿出来了……过了好一阵，老人才无言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对她们说，“爸爸妈妈这么大年纪了，你总要给我们一个考察考虑的时间。让我们认可你们是‘同性恋’这样一件事情有些难度，广东不是有自梳女吗？我们就认为你们一起互相照顾，一起带大孩子，只要她对你和孩子好，对你的老人好，我们也没有什么意见了。时机合适了，干脆认一个干女儿，这样你们回家也没有什么问题了……”

想起来很难，也很简单地让他们过关了，“原来想了那么多法子都没有用上，我们很运气地成功出柜了。”

“我们担心我们的高调影响我们的孩子，我们总不能让孩子走到哪里都被人家说，她有一对同性恋的妈妈、妈咪。”

在更多人心目中，大宝和小宝是一对感情好得不得了的大嫂和小姑，“小姑”很体贴“大嫂”，每天为“大嫂”家的孩子忙来忙去，很多生活中的事情，“小姑”都要征求“大嫂”的意见才能下决定。她们给大家的解释是，“姑嫂”相识在前，“大嫂”是“小姑”介绍给哥哥的……大家可能也会觉得奇怪，但是也都一直接受着这样的解释。甚至于，女儿称大宝为“妈妈”，大家也没有觉得奇怪。

爱情很多时候是会褪色，但是婚姻靠的还是经营，小宝说，“到现在，我们在很大程度上应该多的是亲情而不是爱情，这跟结婚多年的夫妻也是一样的。我们现在觉得很幸福，爱情只有到很好很好的时候才会转化为亲情，这是一种情感的升级。”

小宝曾在妹妹10个月的时候工作过。“带孩子比上班累多了，刚回家的时候，天天和大宝闹着要去上班，透口气，”但工作离家里太远，照顾不到孩子，于是放弃了工作，当上了全职家庭主妇，“其实我是一个很宠人的人，我的理想就是能好好打理一个家。这两天在家，是因为妹妹没有去上学，很多要办的事情就放下了，现在她睡觉，我就可以上网一会儿，然后下午要送她去跳舞了。要是她去了幼儿园，家里事也多，大宝的公司忙，很多时候忙得我们两个只能吃盒饭。妹妹放假的时候，我们会带妹妹出去走走，我们打算在妹妹成年之前，带她走遍中国……”

两三年来很多媒体想要采访她们一家子，都被拒绝了。“谨慎小心？“小宝笑了笑，“不如说我们不可以高调，我们担心我们的高调影响我们的孩子，我们总不能让孩子走到哪里都被人家说，她有一对同性恋的妈妈妈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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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什么样的恋人，都希望有一个真正的家。”

对于这样一桩异于常态的婚姻，人们总是有太多的疑问，是否太自私，是否会对孩子造成不良影响……或许这些还有待时间去考证。

 

M．C．：你们想过将来怎么和孩子解释她的身世么？

小宝：要看将来社会的发展，还有小朋友心理的接受程度才能决定。不会刻意隐瞒，也不会主动说明。瞒不住的那一天，应该妹妹已经足够接受一切问题，也许可以告诉她一切了，而且我们有从小的爱她的证据呀（blog）。

 

M．C．：生小孩之前有没有考虑过妹妹长大以后要面对很复杂的社会关系？

小宝：考虑过呀，我们家相对来说没有什么很复杂的关系要面对，比一般人还要简单。我觉得生长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总好过在一个总是争吵的家庭，一般孩子该有的我们家宝宝也没有缺。

 

M．C．：我是说孩子将来要面对的事情很复杂，她长大了认识到社会上一般是这么一个伦理结构，但自己的家却完全不同，而且自己生母是一个女同性恋，生父是一个男同性恋，她的姑妈事实上又是妈妈的爱人，她平时叫的爹爹是她的生父，舅舅是她生父的爱人，她要面对的是特别复杂的人际关系，你觉得她能承受么？

小宝：我们的关系写出来很复杂，但是真正在生活中，并没有那么复杂。而且，我们和那个Gay的共识是，不要让孩子知道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只告诉她一个平常人所认定的那个结构：你妈咪和你爸爸离婚了，然后和你姑妈过日子……她的法律上的那个爸爸是她的心理上的爸爸，他是大宝的表哥。妹妹的爸爸有时会来，不常来，爸爸回来了，妹妹会和爸爸很亲，爸爸走了，妹妹也不吵。

 

M．C．：有没有考虑过万一生父要来争孩子呢？

小宝：我觉得他不会来争，因为之前我们有过协议。而且他为什么要来争？不来争妹妹，他是妹妹的干爹，来争也许连干爹都不是了，再者，他忽然出现一个私生女，两种结果对于他来讲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M．C．：会不会有人说，你们为了自己看似圆满的婚姻生活而放弃了孩子圆满的生活呢？她会面对的问题是你们不能理解的，怕她将来会恨你们么？

小宝：我觉得很多问题是我们自己想像出来的，比如，我们刚刚生出妹妹，很多人说，将来妹妹怎么面对社会，一般人肯定会这样担心，但是，现在妹妹周围的小社会很顺利地接纳了妹妹的特殊生活，老师觉得妹妹有两个妈妈奇怪，但更多是觉得有趣，我们的朋友还有人直接就说觉得我和大宝才是两夫妻，大宝的哥哥只是用来生小孩的。看看，现在的社会包容度多好。其实我们接受采访，思前想后考虑了很久，觉得能够让更多的人看到我们这样的家庭在幸福地生活，将来更多的这样的家庭被人理解，这样做也是值得的。

我们也是在尝试，在展示一种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没有人试过，但总有人要试，因为不管是什么样的恋人，都希望有一个真正的家。我们努力把对妹妹的影响降至最低。而且人是不同的，有些孩子对离婚就特别有阴影，有些则无，所以没有那么多可担心的，最主要是培养妹妹能有一颗宽容的心，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不同的事不同的人。

 

采访后记：

大宝小宝是一对神秘的情侣，采访前已态度坚决地表示不能拍照，经过多次协商，可以拍，但要签署协议，图片要经过她们核准才可发表，纵使这样，也只能拍侧影。

除了对照片，对采访也极谨慎，遇到敏感问题会直接反问为什么要问这个？遇到犀利的采访对象，对记者来说也是个难题，好在断断续续聊了一个来月，终于算是成了朋友，看到了她们温和的本来面目。

大宝和小宝的生活是平静、幸福的，但生活如同激流暗涌，谁知道明天会是怎么样呢？她们将来要遇到的问题一定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她们的感情，她们家庭的去向如何，都是个未知数，我们惟一能说的，大约也就是：Good Lu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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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学专家钱坤：

社会的“好心干预”可能成为她们生活的干扰。

若我们相信异性传统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孩子可能出现问题，可能成为同性恋，也应相信同性非传统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孩子可能很健康，也可能是异性恋。

若我们相信自己的爷爷奶奶具备解决一个爸爸与大妈二妈三妈……间复杂的家庭关系和冲突的能力，那么也应相信我们的孩子具备面对一妈多爸或者男妈女爸复杂关系的能力。

相信人的强大。相信世上没有万能保险的关系。

社会歧视是肯定要面对的。好在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人生虽处处有艰辛也处处有乐趣。

一个讨厌孩子的母亲与一个爱孩子的同性恋母亲相比，哪个对孩子的成长更有利还真不好说，但站在孩子的角度上，多半会选择亲近那个爱自己的母亲。所以，我宁愿相信大宝小宝是爱孩子的，并且能够教会孩子成功面对这已成事实的人生。谁也不愿意自己的父母被社会歧视，无论他们做了什么。若真为了孩子，社会还是给“存在”多一些理解包容的好，否则就是无意中逼着没有足够承受力和判断力的孩子和最亲近的人划清界限了。

遗憾的是，我们当前有关同性家庭孩子心理的研究样本还很少，用异性家庭的样本推测妹妹未来可能出现的心理问题是不负责且不严谨的。哪些问题需要心理干预，取决于大宝小宝和妹妹具体的心理冲突，如果她们不需要，社会的“好心干预”可能成为正常生活的干扰。

 

一些需要注意到的问题：

1. 大宝是法律上的姑妈，妹妹与小宝纽带亲密，如何顺利过渡并让妹妹接受大宝的真实身份将成为这个家庭的难关。

2. 妹妹性别认同不会有太大问题，与他人相处与异性相处定会有坎坷，但引导正确还可能成为刚柔并济的女人。

3. 伪装美满与情绪压抑是同性家庭常见的，要及早调整，否则影响生活质量。

4. 一旦双亲感情破裂，法律纠葛和情感纠葛不好处理，情况严重可能甚于普通夫妻。

5. 家长对孩子的关注，以及社会对这一家人的关注，都要考虑到“如何关注能够尽量减少对被关注者的伤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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