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耘农湖北

    吴亦汉从桂头那里出门时，脸色铁青。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句未吭，拿起桌上的自行车钥匙便径直离去。
    这是在这个黑色之季里，亦汉心灵所承受的重荷最为剧烈的一天。从此，一连三年，这栋楼里再没听到过他那爽朗的笑谈和极富磁性的哼唱。然而他沉默的表情之下，是那无法弥合的心之创伤，以及不甘屈辱的血之奔涌。
    不古的人心，其叵测之甚，是他这位书生气十足的人所始料不及的。似乎桂头当初的许诺还言犹在耳：开年，就该考虑你的提拔问题了。一向正襟危坐的桂头说话时居然还泛起了微笑。只要这样干下去，前途一定会是光明的。但亦汉万万没想到，同样也是这位城府极深的头儿，今日却俨然一副判官的嘴脸，神色严峻的丢给他这样几句话：这是你不争气，我想重用你，党组其他人通不过，再说此事闹大了，你只能好自为之，至少三年内不能提拔。
    此番言辞，与其说是谈心，倒不如说是最后的宣判，这意味着吴亦汉被判了“政治死刑。”那一刻，他真个是凉彻心肺，欲哭无泪。曾经何等的豪情万丈、雄心勃勃，何等的努力拼搏、奋发进取的一条汉子，被这碎不及防的变故给打懵了。从来都视政治生命高于一切，把名声看得比金子还贵重的亦汉，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冷血呢？！但在横遭厄运，孤立无援的境况下，他只好强压心头的怨恨，暂时隐忍于雨雪风霜的欺凌之中。

    看起来，他落此遭际似乎是那位人称现代和绅的史刚明所为，其实亦汉心里清楚，真正的始作俑者却是道貌岸然的桂头。这“一把手”以不动声色的动作，织成一只无形的圈套，让人无法挣脱，借以维护其绝对权威。
    在这个多少令外人为之倾慕的神圣之地，吴亦汉当初可算是“外乡人”。虽然这里是他的出生地。此处的人员构成，绝大多数无外两大部分：一拨是恢复高考后陆续分配来的大中专学生，二拨是从基层调动而来的干部。吴亦汉在绕了好大一个圈后由外地而来，当时满怀憧憬同样也两眼一抹黑的他，以为凭自己的才干，凭自己曾经的政治光环，只要一如既往潜心努力地干，一般说来是前景看好的，更何况为他这个区区小秘书回省安排，好几位省部级领导还为此打过招呼哩？!

    实事求是的说，吴亦汉倒不是那种张牙舞爪的人，无论在哪，人缘与口碑都好。可惜他不知这里的深浅，不谙此地的水性。因为前去考察并接纳他的档案、找他谈话，日后又分管他所在处室工作的党组“二把手”龚静，一直与桂头面合心不合。很自然，按照桂头一贯先入为主的观点和凭第一印象看人的方法论，把亦汉划归成了龚静的人。其实，来此半年的工作实践，亦汉除了埋头工作外，在处理领导关系上一直奉行的是等距离接触的方针，故而让桂头满心欢喜，于是这才有当初他那一个并不打算兑现的许诺给吴亦汉。

    其实，暗流在悄然涌动。随着呼声颇高、风头甚劲的吴亦汉因能力与学识逐渐被人公认，先于他两年调进的史刚明心里开始不平衡了：假如亦汉当了我的处长，岂不挡了我的道？这位平素喜好研究《厚黑学》又喜好使暗招的现代和绅，思虑再三后，先是频频在桂头那里捣鼓亦汉，同时辅之以精神的贿赂加糖弹的进攻，本来就想继续观察考验亦汉的这位当权派，经史刚明这一挑拨一奉承，原本心存疑虑的心理发生逆转。后来史刚明又使出更为阴毒的两招：一边在私下散布亦汉虽是才子，可惜不愿写讲话稿的流言，一边又煞有介事的传出亦汉与某某女士私通的蜚语。前者是在工作上的泼污，后者是在政治上的诬陷。似乎都言之凿凿，决非空穴来风．这在我们所置身的爱听小道消息、喜欢看戏不怕抬高的传统氛围里，无疑会平地掀起三尺浪，尤其是关于男女作风这一类，更如海洛因般令人兴奋、刺激。因此，在党组提议解决一批职务时，集体意见是准备考虑提拔亦汉的，但因传言一出，只好搁浅。

    真是祸不单行。不料正遭重创的亦汉，此时又后园起火：老婆说，家中发现了亦汉与另外一个女人的合影照。这仿佛重磅炸弹的绝对“内部消息”，一时间震惊了几乎所有熟识的人。而恰在此时，心绪不佳的亦汉又因讨论某一报告撰写的意见分岐，闹到最后忍不住与桂头吵翻了脸。这下，找到突破口的桂头对亦汉之妻的“无私揭发”如获至宝，兴师动众的布署了类似“文革”的专案组，一时间，内查外调好不热闹。决计整趴亦汉的桂头想来一次敲山震虎，杀鸡敬猴，以此杀杀素来与自己不和的龚静和从不听使唤的亦汉所在处处长游佳言，正好一石三鸟。

    陷于说不清理还乱之中的吴亦汉，此时真可谓焦头烂额，五内俱焚，仿若一只绝地苍狼，步履维艰的瘸行于苍凉漠野。但是作为历经摔打磨砺而矢志不渝的他，始终没有低下自己的头颅，相反在内心坚定起以静制动、抗争到底的决心，只是他不动声色，静观事态发展。人，一旦逼到绝境，反倒平静坦然起来，无所惧怕。
    就在对他停职反省的禁令尚未解除，内查外调也在紧锣密鼓进行之时，最令他恼怒悲哀的是，与他一直不和的妻子，接着又掀起第二个浪潮，开始了铺天盖地的向多个部门检举揭发丈夫贪污受贿的告状信，上至京城，下至省里有关部门，甚至连亦汉祖籍地的相邻县市都收到了一个妻子状告丈夫的揭发信。
    吴亦汉的心在滴血。陷入深深的悲枪与哀楚之中他，只能咬碎牙齿往肚里咽。这是何等不堪忍受的际遇，何等不可原谅的作孽啊！
    … … 时隔一年，备受煎熬的吴亦汉不得不含垢忍辱的接受了这样的现实：查无实据的所谓男女私通和贪污受贿虽可结案，但因其风波涉及面广、影响大，必须给予党内警告处分，桂头还在全体干部大会上美其名日为借以警示他人，教育本人，否则走人；现代和绅的史刚明因造势、拍马有功而在扫除了亦汉这一最大威胁的情况下，荣升处长且领导亦汉，成为桂头言必称之的红人．
    饱经磨难的亦汉对此结局默默忍受了，表现出惊人的从容与冷静。但对反目成仇、落井下石的妻子超于常情的反叛行径，他不能容忍姑息！几经周折，就此一刀两断。他只是在离婚判决书上签字那一刻，冷冷地问了一句片刻后将不再是法定伴侣的妻子，你为什么想到用那种损招？我一介刀笔吏，纵有贪心，也无从贪起啊！对方冷冷地回敬道：你不明白？也许你永远明白不了，活该倒霉！。在亦汉看来，此刻这说话的女人那张脸变得丑陋无比，竟有咫尺天涯形同陌路人的感觉。
    后来吴亦汉知道了诬告他与女人有染和贪污受贿这莫须有罪名乃是史刚明所出的恶点子。这小子以为通过内外夹击、上下互动，是足可以整趴亦汉这仕途上唯一的也是最强有力地的对手的。其实，这小子虽然获取了桂头的青睐，但从此也背上了遭人唾弃的骂名，而亦汉虽然失去了政治上的际遇，可从此变得更为坦然豁达。当吴亦汉五年之后从遥远的南方回到省城斥巨资报效桑梓时，还主动去医院看望了已患绝症的刚明。有趣的是，望着省长接见会谈亦汉的电视新闻，另一位始终不肯露面且业已下台的桂头，对着自家那电视屏幕呆若木鸡。

    翌日，当地一家都市报以别具于党报的风格发布了这样一条见报稿：吴亦汉不愧是铁汉，一条南方归来的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