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汉街（小说）

                                          一、清贫的生活 （十二）

       樊婶不见了。

       樊婶家的草房孤孤零零立在京汉街中部，与其他住户有菜园相隔，加上樊婶性格孤僻，平日里樊婶很少与邻居交往。她的丈夫是火车司机，出乘时不在家，歇班时又深居简出，也是个不与凡人交道的主，因此，在京汉街那么多年我都未记住他的模样。他有一个儿子乳名叫金锭子，一个女儿乳名叫如意子，没有一起玩过，听别人叫才记住了他们的名字。

       邻居们开始谁也没发现樊婶不见了。

       第一个发现樊婶不见的是吕伯伯。吕伯伯是位京剧爱好者，听大人们说他唱京剧胡子生唱得很好，在铁路地区远近闻名，逢节假日，常常有不少京剧迷们聚在这里，或听他示范，或请他指点。无所事事的孩子们，有时也会围到这里看热闹，慢慢地竟也会学着唱几句《借东风》里的唱词“识天书习兵法犹如反掌......”

       一天，吕伯伯照例起早吊嗓子，忽听对面传来孩子哭喊妈妈的声音。吕伯伯匆忙越过菜园跑了过去，金砖子如意子兄妹俩已经哭哑了嗓子。金砖子呜呜咽咽说着：“肚子饿、肚子饿......”

       闻讯而来的邻居们，这个端碗米粥，那个拿块红薯，母亲急忙盛了碗烫饭，加了点雪里蕻，跟着跑过去。有了吃的，好歹止住了金砖子兄妹的哭声。待吕伯伯问起妈妈时，金砖子又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说：“妈妈说......去找粮食......做了一锅米饭......让我们吃三天......三天回来......饭吃没得了，也没回来......”

       这是我第一次进到他家。里外两间屋子，窗户都用报纸糊得严严实实，黑黢黢的，猛一进去两眼一抹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金砖子兄妹，知道他们父亲几个月前病故了，母亲又不知到哪里去了，看到他们痛苦的样子，我心里不禁生出了怜悯之情，也为自己一家团聚感到幸福。

       吕伯伯喜欢孩子，连着几天四处打听樊婶的去向，让吕妈妈给他们做饭，自己抽空去给他们讲故事，晚上还让自己的小女儿玲玲姐和他们作伴。四邻八家的婶婶们，也从自家不多的口粮里挤出一点接济他们。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樊婶悄悄地回来了，手里提着不多的糙米、米糠和几块红薯。遇到邻居，除了说声谢谢，只说去找粮食了。

       此后，樊婶离家找粮成了家常便饭，不过一般只去一两天。再也没有听到金砖子和如意子的哭喊。大概他们已适应了这种生活。

       半年后的一天，樊婶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人们吃惊地发现樊婶满脸憔悴，肚子也大了起来。大家纷纷议论，有的说是严重浮肿，有的说是肚子里长了“块”（肿瘤）了。她的老乡金庆婶没有说话，夜晚风风火火跑到她家，叫着她的名字质问：“丰英，说实话，谁的？”

       近邻们只是远远地听到一声彻心彻肺的哭声从那草屋里传到了夜空。

       再后来，人们终于知道了，在那艰难的日子里，她失去了丈夫，无力养活两个孩子，在附近农村与一个鳏居老农同居了，用自己的身子为孩子换取不多的粮食。

       人们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