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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馨儿然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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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
(《南风》)
文/童馨儿
然而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的喜欢
有个早晨 我发现你在我身旁
然而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的悲伤
每个夜晚 再也不能陪伴你
一
第一次见到陈小格,是炎夏,天空刚下过一场雨。
十六岁的我,脸上长了许多痘。又很瘦,有点营养不良的模样。
我等了许久,陈小格才出现。他穿着白衬衣,一条膝盖破了洞的旧牛仔,头发微微俏皮地蜷曲着。他眨着眼睛问我,你是郝多多?
我仰起头,觉得他太高。
他拿过我的包,说,走吧。自己顾自往前走了,然后又停下来叫我,咦,走啊。
他带我去认宿舍,认食堂。然后请我喝王老吉。学校路边小店里卖的那种。一块五一杯。我还真的渴了,喝得很急。他站在我身旁,轻轻把我额前的发撩到耳后,眼睛很专注地看着我,安慰我,没关系,这些痘痘很快就会消失。
他本来还要请我吃餐饭。说是为我洗洗尘。但他的手机响起来,是一首很旧的老歌,爱你在心口难开。噢噢耶耶,我爱你在心口难开啊。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微笑来。轻轻背过身去接电话。
然后,他回过头来,抱歉地说,呀,多多,我有事要走啦。他答应我,这餐饭一定会请我。将来的某一天。
我微笑着冲他说,好啊。没关系。他揉揉我的头发,说,唔,要乖哦。想想又叮嘱,别打架,知道吗?
我说好。不打架。
其实有点懊恼。妈妈果然把我的底细都端出来了。
你可能听出来了。我就是那种不太乖的学生。不太听话的孩子。因为把同桌女同学的新裙子偷偷剪了个破洞,我第一次转学;然后把班上最调皮的男生打得嘴角出血,我第二次转学;把老师扔下来的黑板擦毫不犹豫地扔了回去,我第三次转学……
现在,是第几次了?我还一时记不起来。妈妈气得快疯掉,她说,去,让你哥哥好好管教你!
陈小格就是她说的哥哥。他的母亲和我的母亲是大学同学,同一间宿舍,两个人好得穿一条裤子。但是人家生下来的儿子就特别乖,特别优秀,年纪考总是第一名。这让我的母亲特别难过。
我没有觉得歉疚。我甚至很得意地吃冰淇淋。其实我觉得我没有顶撞她,抱怨她从来只顾她自己的生意,她除了给我钱再没有给我别的。哪怕是仅仅只花两分钟的拥抱。是的,我没有为这些对她大发雷霆,我觉得我已经够仁慈了。
但是我看到陈小格,第一眼,我对我自己说,郝多多,真的,以后你要乖哦。别打架了。
整整一年,我都很乖。这其间,陈小格每个星期都会来看我。每次呆上十分钟或者十五分钟。他总是问我的学习怎么样。有一次,他像是蓦然想起,于是说,对了,千万不能早恋哦。
当然不会。班上那些毛头小子,我哪会放在眼里。
可是他会。他和他们班上的那个最漂亮的女生好,我知道。我碰到过他们,站在深沉夜色里,梧桐树影温柔地罩着他们俩。我也不知道我的视力原来那么好——我看到她踮起脚来,轻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原来,他其实也不真正是个好学生啊。
第366天,我终于忍不住打了一架。对方被我抓得脸都花了,头发也被我扯得乱七八糟。她害怕得不得了,一直在哭。
陈小格赶了来。他冲着我大吼,你发的哪门子疯啊?谁让你动手打人的?
其实我也受了伤,我的脸颊被她狠狠地扇了一耳光。脸都肿了。
可陈小格把她搂在怀里。是的。搂在怀里。他几乎是愤恨地瞪着我。
我什么都没说。
陈小格搂着她的腰走掉了。
恰值傍晚,夕阳光仍然酷热。我忍不住号啕大哭。
哭了半天,身后有个声音说,你打架很厉害。哭起来也很厉害。
我回过头,看到了朱每每。这个人。后来成了我的死党。他和我一样,不喜欢学习,看不惯太正经的好孩子。
他很可怜我。他说,哦,不要太喜欢一个人。
我很惊讶。我们都只有十七岁。他怎么能说出那么睿智的话。哲学家一样。
陈小格很久都没来看我。一直到他毕业,他才给我打了个电话。这一段短暂的时间,我长高了三厘米。脸上的痘痘突然好了,镜子里呈现的是一张饱满光洁的面庞。
他说,晚上我请你吃宵夜哦。
他不计较我犯下的错了,我心里满是欢喜。我去淑女屋专柜看了三次,然后买了一条白色的裙子。
我做好了一切准备。但一直没有等到他。
我给他打电话,他那边好吵,他跟我说了话,但我一个字也没听清。
他先挂断。我听到电话里传来嘟嘟盲音。像一只迷路了的小狗在呜咽。
晚上我穿了裙子。这是我第一次穿裙子。真的。我在镜子面前照啊照。
照着照着,我的鼻子就酸了。
我原来打算好要做个小人,要告诉陈小格,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偷偷地跟别的男生去看电影。
我打她,不是因为嫉妒她。而是因为,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二
这热带城市,有条路叫桃源路。我所在的公司就在这条路上。亚航财富中心。14层。
我的蓝颜,我的兄弟,我的伙伴朱每每,他的公司就在我的楼上。
我们常常通电话,我对他抱怨,上司很严厉。对脸的徐娘用的香水很刺鼻。工资很久都不涨。房子漏雨了,房东让我自己修。
他在电话那端也跟着发牢骚。房价只涨不跌。这城市的姑娘都太势利。还有,上司陈小格太过严厉。
哦,我忘了说。陈小格他也在我楼上。为此,朱每每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到这里来。我说,嘘,别揭穿我。我会难过。
这幢楼有二十八层。有三部电梯。每到上下班,电梯就好难等。等到了也好挤。
可是我们只遇到一次。
我手里捏着油条,包从肩头滑到臂弯里。袜子刚才在卖早餐的小店里被粗劣的凳子勾了丝。
然后我看到了他。电梯里的人总是那么多。他看到了我。笑了。冲我打手势。于是我很努力地朝他挤过去。但是有人冲我皱眉头,没好气地说我,挤什么挤!
我只好和他隔着两个人的身体,熟悉地却又矜持地点点头以示招呼。
他还是很瘦。个子好像又长高了一点。我注意到他唇上还长了细密胡鬓。我有点惊讶。原来,时光过去这么久了。他已经从青涩少年变成了英俊男子。
我想起我给他打电话,他惊讶地对我说,呀,我们俩真有缘分,到哪个城市都能碰到一块。
我说是啊。
是啊。
他在北京念的大学。
我说过我的书念得不好,但是我固执地也要去北京念大学。朱每每也到了北京,他很义气地对我说,我怕你会闷。
在北京呆了三年,我只见过陈小格一次。他总是说,要请我吃饭。但始终没有兑现。
电话倒是经常打的。而且像是非常熟稔。我知道他在学校很受女生欢迎,女朋友走马灯地换。我跟他提起中学时分,他在梧桐树下的亲吻。他惊讶得很,有吗?真的吗?
我有点惶恐,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我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他想了想说,有感觉的。
朱每每说,咄,这个男人。他变啦。郝多多,他变啦。他不再是你喜欢的那个陈小格了。有感觉的。这是什么话!不负责任的花花公子才只注重感觉。感觉来了就爱一爱,感觉走了再找新的。
我拎起桌上的纸巾盒就砸了过去。鲜血顿时就从他的额头渗了出来。
我们俩都吓坏了。我手忙脚乱地去抽屉找创可贴。我跟他说了至少二十声对不起。
最后他苦笑了,他说,算了,郝多多。
他站起来走,他说,我告诉过你,别那么喜欢一个人。
我已经超过二十岁。我当然知道。
但是,最后,我还是来到了陈小格的楼下。
我租的房子就与朱每每隔壁。他觉得我是个愚笨的姑娘。他不放心我。
我们经常提起陈小格。朱每每说,是的,他真的是个不错的男人。真正有能力,且长袖善舞。但是郝多多,他绝对不适合你。他想要的,你给不了。你想要的,他没法给。
你看,这个朱每每,学习从来没认真过,说起话来,却总是一股子文化腔。
陈小格给我发过一条短信,呵,哪天请你吃饭哦。
又是这句话。
他说了多少次。他不会记得。而我不会忘记。
三
梅孜来的那天,天空下了好大的雨。被雨水冲刷过的城市显得格外清新。
接到梅孜的电话,我冲口而出,你丫现在啥样了。她假装很神秘地说,34D。
我倒吸了口凉气。她就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个梅孜。呵,我应该要介绍一下。她是我在北京念大学时最好的朋友。为什么好,说起来挺可笑,别的女生都像模像样,唯有我们俩,一直32A,像发育不良的女中学生。
她的理想,是要长到34D。我的理想也是。但是还包括,一段梦想中的爱情。
我忐忑着给陈小格打电话,说我有个朋友,从北京来,能不能一块吃餐饭?
他答应得很爽快。
我们去竹篱笆。久违了的梅孜果然有34D。在朱每每和陈小格到来之前,她在包厢里脱掉了吊带小背心,以证明她真的没对我说谎。
她拍拍我的肩,安慰我说,别伤心。爱你的男人不会因为这个而不爱你。
我说,当然。其实心里没底。盯着梅孜看的时候,我突然想,陈小格他是不是觉得我太瘦了?如果抱起来,可能会有一点硌手。
就在这时候,陈小格推门走了进来。
他真的是个好看的男子。穿了一件淡橙色的棉衬衣,浅白色的休闲裤。一双好像应该是年轻男生才穿的帆布鞋。
梅孜的眼睛一亮,她说,天哪,这帅哥是哪位。她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去,嗨,帅哥。
我看到陈小格的脸,顿时发起光来。他顺势握住了梅孜伸过来的手,嗨,美女!
我的脸有点发红。他对我从来就没有这种热情——这种对女人的热情。他摸我的头发,捏我的脸,刮我的鼻子,那至多是对小孩子样的宠爱罢了。
朱每每说,这个什么菌汤,是店里的招牌菜,很好喝的。
我尝不出来。
我说,要不要喝点酒?
梅孜和陈小格一起欢呼,好啊好啊。然后,他们俩你敬我我敬你,嘴里一直在开玩笑。什么,你从了我吧。什么,我对你一见钟情哦。什么,有事无事长那么帅干嘛。什么,你也太迷人了撒。
后来,我们都喝多了。站起身的时候,梅孜挽住了陈小格的手臂。
我抢着去结账。
陈小格说,让我来。郝多多。我还欠着你一餐饭呢。
我笑着说,算了。
朱每每说,我来!他抢在我前面刷了卡。
陈小格说,多多有这么漂亮的女同学,怎么不早介绍给我。
梅孜撒娇地说,就是啰。我也这么想来着。
我突然有点悲伤。陈小格说,每每你和多多顺路,那我就送送梅孜姑娘哦。
我说,哦,好。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陈小格的红色福特绝尘而去。
朱每每笑了,他说,郝多多,别自卑,其实你也很漂亮。
我问了个非常傻的问题,每每你说,男人是不是特在乎女人的身材。
朱每每愣住了。
我觉得丢脸,于是撒腿就跑。
朱每每跟在我身后,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噢,我明白,我不是他的情人,所以做不了西施。
四
梅孜留了下来。就住在我的屋子里。陈小格给她介绍了份工作。
陈小格经常来。他说,郝多多,你这里也太窄了点哦。又说,梅孜,不如你搬到我那里去住吧。我的床比郝多多的要大。
我都不知道,现在他把调情的话,可以说得这么顺口,这么自然。
梅孜说,唔,不嘛。我才不。
他们这样打情骂俏了半个月。半个月里,我像一个勤劳的家庭主妇,每天擦地板,变着花样做菜。
朱每每说,坏男人是一所学校。
我还在使劲擦桌子,朱每每突然生气了,他一脚踢翻了水盆,他叫,郝多多,你这头蠢猪!
水很快地漫开来。我不声不响,只是擦啊擦。
朱每每摔门走人。
我的泪一颗一颗地掉到地板上。
那晚上朱每每没过来吃饭,我敲他的门,他不理,我给他打电话,他不接。
陈小格说,咦,他怎么了?
梅孜说,多多,我要搬走了。
这一餐饭,我吃半天也没吃完。他们俩等得不耐烦,进房去收拾东西,我听到梅孜轻笑,她说,呀,讨厌!
我站在阳台看着他们走远。暮色初降,他们的背影摇摇晃晃。梅孜靠在了陈小格肩上,他微微侧过脑袋,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我一个人,喝光一瓶葡萄酒。他们都说葡萄酒没有度数,喝再多也不会醉。
但我醉了。我想给陈小格打个电话。可是没有。
我把朱每每的门踢得砰砰响,惊动了楼下的保安。朱每每很无奈地打开门,他骂我,你神经病啊。
我躺在他家地板上,哭得稀里哗啦地。他不动声色地盯着电视看,那里边是湖南卫视,正在重播05年的超级女生比赛。纵然泪眼朦胧,我还是看清了李宇春,那时候她那么青涩,像株不待人见的小草,而今要多帅气就多帅气,要多妩媚就多妩媚。
所有人都变了,只有我还停留在最初。
我像个无赖一样嚷,朱每每你个混蛋,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突然精神百倍,站起来去厨房盛满一勺水,然后一股脑,倒在了朱每每的身上。
朱每每很镇静地抹了一把脸,轻而坚决地说,我要去恋爱了。有个本地姑娘,特别喜欢我。我都没法子了。他转过头来看我,眼睛亮晶晶地,她有一套房子。
我说,你真TMD卑鄙。
他说,傻姑娘。
我说,你这卑鄙小人,我要跟你绝交。
我出门之前,他在身后说,郝多多,我说了多少次,爱一个人,不要太多。真的。
我在家睡了一整天。
然后又花了一整天时间找到了新工作。我用所有的积蓄付了一套小小房子的首付。
梅孜听说了,蹬噔地跑来找我,她几乎有点气急败坏了,你买房子干嘛?女人应该等着男人给自己买房子。
她觉得我很蠢。批评我的时候很激动,胸也跟着很激烈地起伏。
我不理她。但很下流地伸出手,在她的胸上摸了一把。
唔,很柔软啊。我也觉得心旌摇荡。梅孜骂,咦,你这臭妞。
我低下头笑。笑着笑着就出神了。
我很无耻地想过,如果我也是34D。陈小格他很可能就会情不自禁地要拥抱我一下吧。这么多年,他总有那么一刻,动过这个念头吧。
我发短信给他,告诉他我的新地址。他于是许诺,要帮我搬家。
但等所有东西都摆到新房子里,他都没出现。
反而是朱每每,他送了我一套漂亮的绿色沙发,还有一套漂亮的餐具。他很郑重地说,生活中就这两样最重要,坐着舒服,吃着舒服。
我觉得他越发庸俗了。估计谈恋爱谈的。
他的女朋友,虽然貌不惊人,但却十分乖巧,出人意料地送我一条丝巾。看得出来,价格不菲。
我立刻被感动了。
立刻原谅了朱每每为了一套房子而跟她恋爱。也许,也不仅仅是因为一套房子的缘故。
吃饭的时候,梅孜来了。她送我一套黛安芬。她说,姑娘,要美美地去恋爱!
我眼尖,看到她的眼角有点乌青。我伸手去摸,她怕疼地闪开。我说,怎么了?
朱每每说,陈小格呢?
梅孜轻轻一笑,我刚跟他干了一架。我们分手了。
五
梅孜没有再搬来跟我住。她自己租了间房子。她很快地又恋爱了。说真的,我挺钦佩。我太笨。我不知道要怎么才可以把喜欢的人忘掉。
梅孜说,姑娘,做人不能太固执。陈小格哪怕是双最好看的鞋,也决不适合你我穿。
我的脸涨得通红,我分辩说,谁要穿了。
她笑,怜悯地摸摸我的头。朱每每那么喜欢你,你怎么让他跑了。
我吃了一惊。
这一晚我睡得很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朱每每忧伤地看着我,他向我伸出手来,我迟疑着,他就笑了,然后就把手缩了回去。
我惊醒过来。
黑暗中,只听到我自己的呼吸。
我突然明白过来。爱是有条件的。等待也有有效期。也许朱每每曾经对我抱有希望,但他总是懂得,回头便是岸。
我呆呆地坐了许久,然后听到门铃响。我怀疑我的耳朵出了毛病,看看墙上的小钟,已经凌晨一点。谁会来找我?
透过猫眼,我看到了陈小格。
我刷地把门拉开。
他浑身酒气,抬起头叫我,郝多多!
我们俩并排坐在地板上,他靠在我肩头。他告诉我,念大学的时候,他爱上一个女孩子。非常爱。可是两个人都很骄傲,常常争吵。后来,毕业了,一句分手就分手了。可他,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她。无论他和谁在一起,他想起来的,都是她。
今天,她给他打电话,她要结婚了。
陈小格呜呜地哭着。
我傻傻地,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
他说了许多话,他一辈子都没有对我说过那么多话。他说起她撒娇地要他背上楼,说起她生气的时候也那么可爱。他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屋子里的灯熄掉了,窗外月光清明。我看到陈小格长长的眼睫毛,孩子一般酣睡的面孔。
过了好久好久,我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陈小格还在。他的脑袋搁在我膝上。我心里盛满了欢喜。
我轻轻地把他的脑袋挪开,轻轻地跑进厨房里去做早饭。我打开冰箱,里边空荡荡的。我换鞋下楼去超市。
在收银台结账的时候,陈小格给我打来了电话,他说,嘿,多多,我走了。
第二天,就是新年元旦节,天气一夜间变得特别寒冷,阴雨连绵。商家悬挂的红灯笼在细雨中显得特别孤单寂寥。
陈小格给我发来一条短信。他说,他要去广州一趟。
几天的假期,梅孜来晃了一圈。朱每每送了一箱荔枝来给我。他说,多多,你有事就找我。
可我知道不一样了。我其实已经不可以有事就跑去找他。他的大门曾经对我彻夜敞开,可是我没想过要踏足进去。他关了门,我就更没法子迈进脚去。
屋子再次空荡荡的,我扭开收音机。
天气预报说,南方大部分地区出现了建国以来罕见的持续大范围低温、雨雪和冰冻的极端天气。
下午四点,陈小格给我打来电话,他回来了,但是被堵在了高速公路上。路很滑。雨还在下。
我看了一会电视,还是觉得寂寞。于是爬起来,叫了辆出租,往安吉大道飞奔。
四十分钟后,司机放下我,我站在高速路上,看到密密麻麻的车,在灰黯的雨夜里闪着车灯。
我走了许久,每一辆车我凑近去打量。脚肿起来,脸被风刮得生疼。
然后我看到了陈小格。
他也看到了我。他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
我们一同往回走。他的手握住我的。他抬起头来仰望天空,像喃喃自语,她结婚了。
我转过脸去看他,他的脸上有泪光。
我说,你冷不冷。
他冲我微微一笑,说,现在不了。
六
好长的一段时间,我跟陈小格之间的联系骤然频繁起来。他动不动给我打电话,邀我喝茶,或者吃饭。但这些邀请往往都有始无终,有上文没下文,我也习惯了。
我说,陈小格,算起来,你仍然欠我一餐饭哪。他说摸摸鼻子笑,好好好,我知道。欠着。认欠不认骗嘛。
他看上去,好像已经复原了。他的电话很多,他有时会让我接,冒充他的妹妹,说他出门去了,拉下了手机。不然就是喝多了,睡着了,没法子接电话。
电话里的女孩子都很礼貌,声音也都很好听。我能想像得出来,她们都是一些衣着光鲜表情妩媚的年轻女孩,她们因为年轻而勇敢,从来不畏惧拒绝。
我印象最深的有一个叫Lily的。她打来的电话最多。陈小格好像很是头疼。我说,你不喜欢人家就直接说呗。陈小格吞吞吐吐的,我不想伤害她嘛。
有一天,我一连帮助陈小格推了她三次,第四次我不忍心了,我说,要不你过来喝杯茶等等他吧。
这个Lily,欢呼着说,好啊好啊,我马上就过来。陈小格像兔子一样,冲下楼去。
很普通的一个女孩子。很瘦。我迅速地打量了她一下,估计和我一样,充其量也就是个A杯。
因为条件相当,我对她的态度特别和蔼。
我们俩喝了杯咖啡,一块看完了一部老电影,周星星的喜剧之王。我们俩笑得脸都抽筋了。然后,她叹了口气说,我也希望我喜欢的那个男人对我说,我养你啊!
我说,算了,Lily,别招惹陈小格。他不适合你。他也没什么好的。
Lily笑了笑。半晌说,我喜欢他。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我抬起头来,看到陈小格站在门边,脸上一副迷惘的表情。
就这样,Lily和陈小格恋爱了。
我安慰我自己,没关系,三个月后他们就会说分手。
但是没有。三个月过去了,他们仍然在一起。Lily非要请我吃饭,因为如果没有我的仁慈,肯叫她去喝杯茶,她就一辈子也不可能拥有如今的幸福。
陈小格就搂搂她的肩。
为什么。我真的想不通。他可以爱上所有人。为什么偏偏不是我?
我埋头喝汤,一颗辣椒被我吞进喉咙里,好辣。我的眼泪掉到碗里。
吃完饭,陈小格说,呀,我们要走啦,上次答应Lily,带她去看电影的,出差了没去成。这次可得补上。我们走啦。
他说走就走了。他甚至不肯假装邀请我一下。
我有点生气。他只不过是欠她一场电影。他就记得那么清楚。
他欠我的那餐饭。为什么一直都没再提起?
我打电话给朱每每。
他说,你好。呵,有什么事?
我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我匆匆忙忙地答,呵,你好。呵,没什么事。
夜里的风格外凛冽,把我脸上的泪吹得到处飞。
七
他们说,姑娘,恋爱要趁早啊。结婚也要趁早。
他们说,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吧。说说看,你喜欢的男人,什么样的?
他们都是我的同事。一群比我年长的好心人。他们的表情很认真。于是我也很认真。
我列了个单子:
1、漂亮的眼睛。瘦。
2、伤心的时候会流泪。
3、偶尔会望着天空发呆。
4、常常食言。
……
他们骇得笑起来,这都是些什么条件啊。你这傻姑娘。
我也笑。
你看,我的条件就是这么简单。你每一条都符合。我等你发现这一点,从十六岁等到二十六岁。
而你永远不会知道
我有多么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