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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名字叫南方

(2009-03-06 11:37:01)
标签:

情感

分类: 已刊发文

最后的名字叫南方

最后的名字叫南方

(《爱人》)

文/童馨儿

他说他来自南方。所以就叫南方。我被他逗乐了。我一直以为,这城市,就是南方。而他说,他的南方,非常遥远。三月的田野里有怒放的油菜花,七月的星空下有飞翔的萤火虫。

我觉得他有点忧伤。有点寂寞。和我一样。

很深的夜里,我们很自然地就聊上几句。我的网友很少,他是聊得最多的那一个。

隔着网络,我想象他身体单薄,表情淡漠,眼神里有点忧郁。他的老板是个肥胖女人,昂贵的时装把一身肥肉勒起褶子。可他不能得罪她。他的薪水除了养活他自己,还包括远方的父母和妹妹。于是他陪她吃饭,出差,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陪她醉看她流泪。

他说,那么有钱,还那么不快乐。

我对他说,这城市就是这样。没有钱的人为没钱伤神。有钱的人就为只有钱伤神。

他犹豫一下,对我说,这两种都不是我。

我也是。

我们在电脑屏幕上莞尔一笑。我们都没钱。但我们为之伤神的,于他是女人。于我,是男人。

他说他爱的女人,其实就距他咫尺。头发浓密且长,脸色有点苍白,眼睛很大。他看到过她只穿男式衬衣,下面赤着的小腿光洁迷人。

我有些怅惘。也许男人都这样。喜欢她的时候,总觉得她美。就好比,江翔他最爱我的时候,连亲吻都那么小心翼翼,睡着的时候一定紧握着我的手。他最爱说的一句话,宝贝你真美。

南方问我,你可爱他?

我想了一会才回答他,我爱他。我爱他已经成了习惯。从二十一岁遇见他,至今日,我二十七岁,我只有这么一个男人。

南方沉默半晌,才说,你这个傻姑娘。

我关掉电脑,泪才流下来。

江翔总是说,再给我一点时间。多年前他一名不闻,靠身家雄厚的老婆起家。他不爱她,但他对她总怀感激。他说,他能给她的,也不过这一个冠冕堂皇的身份。

从前我天真地认定这男人,长情且感恩。纵然爱得卑微,也甘愿。

然而时日流逝,我想要的,却仍然是一份专一的感情,一场可以暴露于阳光下的爱情。

许是我太过咄咄逼人,又或许那最美好的时候已经过去,江翔渐渐在忙,我需要他的许多时候,他总也抽不出空来。而从前我不需要他的时候他也总在身边晃悠。我忍不住自嘲了。觉得这生活,想到底,竟然如此无趣。

那些日子,还丢了许多内衣。莫名其妙的,想穿的那一件,再也找不着。那些漂亮的昂贵的内衣都是江翔买的。它们的丢失,让我有不好的预感,我的心情坏透了。

一日突然狂风暴雨,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内衣飘到楼下邻居阳台。踌躇好久,才下楼去敲门。

男主人来开门,手里便紧攥着那抹粉紫,兀自抵在鼻间,神色迷醉。

门打开,两人都怔住。

我几乎跌撞着往楼上跑。

跟南方提起,他说,是否很憎恶他?

我想了一下才说,不,我愿意谢谢他。谢谢他肯迷恋我。

南方忽然笑了,他说,呵,可爱的姑娘,我爱你。

我盯着这行字看了好久。

然后,无声地笑了。心思有点恍惚,那个偷藏我内衣的男人,一瞥眼间,我看到他紧抿的嘴角,清澈而惊慌的眼神。

我们常常在小区里遇到,他喜欢穿白衬衣,总是牛仔裤,怎么看也不像有如此嗜好的怪男人啊。

警察来的时候我在熟睡。等骤然听到门铃响去开门的时候,门外两个警官的脸色已经有点难看。他们质问我,为什么这么久不开门。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昨晚喝多了一点。

他们盯着我,又问,为什么喝这么多,是不是心情不好?

我有点讶异,点点头。

他们俩对视一眼。表情缓和下来。

我把他们让到厅里坐。他们开始问我,和江翔是什么关系。什么时候认识。认识多久。最近是不是和江翔闹得很不愉快。

我问,发生了什么事?

年轻的那个警察问我,昨晚七点二十分,你是否和一名名叫周海雅的女子在竹篱笆餐厅发生争执。

我有点不自在。说是。

忍不住,再问,到底发生什么事?

年长的警察说,她于凌晨一点发现在家中中毒身亡。

我大吃一惊。不由得捂住胸口。半晌,才喃喃发问,她死了。与我有何关系?

年轻警官轻笑,你们之间关系复杂,照例得询问一番。虽然初步判定她是自杀身亡,但仍有他杀嫌疑。

我抬起头,我不至于杀人。我胆小。

不记得怎么把两位警官送出门。我呆坐在沙发上吸烟。手指一直颤抖,半天点不着火。

昨晚。

昨天我给江翔打电话,他说忙。再打,便无法接通。发短信,也不回。

我真正有事找他。

傍晚我直接驱车到他公司,眼看着他从容出门,去接了他老婆,俩人一同迈进竹篱笆。言笑晏晏,哪里像情不投意不合。

心中浊气上涌,径直走上前去,把手中的孕检单子往桌上一扔,冷笑道,好一对情深伉俪。

江翔脸色铁青,低喝,你来这里干什么。我又是气恼又是心酸。医院里那医生疑惑的表情又浮现在我眼前,她说,你的身体不适宜做流产手术,几岁了?跟丈夫商量一下吧,克服一下困难,把孩子留下吧。

我翘起嘴角笑,有些困难,要怎么克服的好?

而他还板着脸问我,你干什么?!

我盯着他,从牙缝里蹦出话来,跟我走,不然大家都没法过。

女人拿起杯子泼我,尖叫,你这狐狸精!她冲上来揪我头发,用力打我臂膀。

我受了疼,不示弱地伸手扇她耳光。这女人,从前我也曾同情过她,但日渐恨她。恨她是江翔的妻,恨她的存在。

餐厅里的所有目光全都聚集过来。

江翔匆匆上来揽我,拖着我走。我兀自还在伸脚乱踢。

我一惯在他面前温顺讨巧,突然凶狠起来,他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寒噤。

他照常安抚我,把我搂在怀里,说今天真的很忙。说今天是她的生日。说他真的不爱她。说一定不会辜负我。

我自行倒酒喝。边喝边躺在他怀里流泪。

他说,乖。等我。

他亲我额头,然后出门去。

这里收拾妥当,自然要赶去收拾另一摊。不是不知道。不过胸中恶气出了大半,突然身心俱疲,无法再计较。

打开电脑,南方不在。习惯了,高兴也找他,不高兴也找他。

随手翻开我们的聊天记录。突然觉得,其实他,对我更好。

比如他说,别太爱一个男人。又说,别太伤心。再说,有什么事找我。我总在这里。

我噼噼啪啪地打字,所有的委屈诉尽。泪水滴到键盘里。我关掉电脑,接着倒酒,直至醉倒。

江翔来找我,已是半月后。这些日子,他想必也累了。进门便倒在沙发上沉睡。

我跟南方聊天。

他说,心情好些了吗?

我说,呵。还行。

他说,我可能要走了。

我吃了一惊,你要去哪?

他说,只有你让我留恋。

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我强笑,网络是个好东西,你走到哪,都可以像现在一样,和我聊天。听我牢骚。

他笑了。

江翔醒了,叫我,宝琳宝琳。

南方说,去吧。走的时候会跟你说再见。

我匆匆关掉电脑。

江翔神情黯然,把我的手贴在颊边,宝琳,原来海雅外头早就有人。可笑我竟然一直被瞒在鼓里。竟由警察告知。我还一直对她心存愧疚。

我松口气,轻声说,那么,我俩并非罪魁祸首。

江翔说,那男人嫌疑最大。那晚他俩见过面。有人看到他从我家中出来。

我说,真的是他?他为什么要杀她?

江翔把头埋在我怀里,我不知道,那些是警察的事。他喃喃地,宝琳,过些日子我们就结婚。我爱你,宝琳。我们会有个幸福的家。我会疼爱你和我们的孩子。

我低头吻他。我们纠缠在一起。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南方。不知道他的手掌是否冰凉。我这么瘦,他是不是真的会喜欢。

睡到半夜,突然楼下嘈杂,我惊醒过来,倒杯水踱到阳台上,这才发现许多人家亮了灯,人影绰绰。我低头往下看,深沉夜色中,有人低垂着头,被警察押出楼道。

两天后便听说,我楼下的男子,原来竟是周海雅的情人。半年前他到她公司求职,两个月前开始,她给他钱,他给她身体的慰藉。出事当晚,他们在她家里幽会,他已经一连几日问她要钱,因为数额偏大,她始终不肯应允,那一晚,她照常不肯,他动了怒,起了杀机。那致命的毒药,他一早准备在怀里。

听说,那男子在警局,神情坦然,说,不,并不后悔。

许多人摇头,说他傻。我也觉得。

我和江翔的婚礼定在金秋十月。

我辞了职。又忙着搬家。整天都在家里整理东西。许久没有上网。有时候会想起南方,不知道他走了没有。等有时间上了网,一定要问问他在哪儿。我们曾经一起打发掉多少个寂寞的夜。我不愿意失去他。

周末的清晨,江翔还在熟睡,我刚刷了牙,有人敲我的门,送快件的。

我有点疑惑。谁会给我寄包裹。

打开包装,粉的紫的黑的,带蕾丝或棉布的内衣,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我怔怔地。脑子里闪过那一个傍晚,我头发崩乱,眼角红肿,偎在江翔的臂弯里走出竹篱笆,他就站在门外,初初落下的暮色里,他微蹙着眉的样子,很可爱很可爱。

打开电脑,看到南方给我的留言,再见了,宝琳。我爱你。真的。

我的泪水哗哗地便淌了下来。

我对江翔说过,我并非罪魁祸首。可其实只有我自知,我才是罪魁祸首。

我一早就知道,他就是南方。我对他倾诉我的烦恼,我的伤心,我爱得那么苦那么难。

他接近周海雅,只不过就为了最后的那一场谋杀。这是他送我的,他仅能送我的唯一的礼物。

江翔惺忪着双眼走出来,谁呀。

我扑到他怀里,惊恐地说,那个变态,把内衣全给我寄回来了。

江翔怒气勃然,这个神经病。

他驱车带着我到江边,把包裹狠狠地扔到了江里。他拍拍手,回头看着我笑,好了,没事了。

我的手指在眼角按了按。

江边风太大,吹得我流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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