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阿姨

云中鹰

题记：长久以来，我小心地呵护自己仄仄的世界，选择做全科医生，我义无反顾地热情接诊每一位患者，背着自己的骨头朝圣。生命的角度，千里青山隐隐，万里绿水迢迢，任磨破了脚掌我也要循着你的指引走出一条磊磊落落的路来。那些过往的泪水和欢笑，那些沧桑的历史风尘……

老阿姨今年七十四岁，是阳光小区里的居民，和很多年纪大的阿姨一样，她总是叫我闺女。老阿姨个子不高，一米五五吧，可能是老了的原因吧，年轻的时候一定不止这么高。

老阿姨满头白发，说一口带南京口音的普通话。老阿姨和李叔叔有两个女儿，都已成家，两老伴一起住，女儿女婿们会在周末节假日带着小外孙回家来陪陪两个老人。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往往是注定的。认识老阿姨，缘于老阿姨久治未愈的病。那次感冒咳嗽，被诊断为支气管炎，输了五天的液也没有什么好转，反而夜晚咳得无法入眠，甚至小便失禁。第六天正好我值班，健谈的张阿姨一进门就抱怨不迭，我给她做了检查，告诉她给她换一个治疗方案，并给她开了一些口服药。第二天一大早，张阿姨就等在诊断室门口，看到我，很开心，她说真见效，昨天晚上就没咳一声，并对旁边的人夸耀说：

“俺这闺女真有两下子，药到病除。”从那天起，我就真的成了老阿姨的闺女。一大早，弄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我对她说：

“阿姨，不是我药用得好。常言说，治病治尾不治头，人家给您治得差不多快好了，我只是在您快好了的时候给您治病，当然一下就好了啊！”

我这样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

老阿姨笑着对旁边候诊的人说：“我不承他们的情，反正我的病是我闺女治好的。”

老阿姨姓张，但我总笑称她老阿姨，她总是很开心。没事的时候，老阿姨会跑到我们办公室里来坐坐，常常教我们怎么烧菜，怎么注意锻炼身体，教得最多的还是那些拿手的烧菜方法。我们常常在她的一颦一笑间感受一位七十多岁老人的快乐。

一天老阿姨向我讲述了她小时候的事情，我很震惊。我以为快乐的老阿姨儿时一定有一个健全的家，一个幸福的童年。其实我错了。

老阿姨的妈妈年轻时守寡，带着老阿姨和老阿姨的哥哥艰难度日。老阿姨十四岁就开始挣钱，帮助妈妈养家了。

十四岁那年，因为家里没有钱供她念书，她辍学了。因为太小，没有办法安排工作。后来，有一家蔬菜厂缺人手，老阿姨机灵，央求人家收下她，她说：“我什么活都可以干。”

也许人家是看她可怜，也许是因为她很机灵，人家答应收下她，但没有工钱，只管饭吃。老阿姨说，有饭吃就行，起码不再让妈妈多养一张嘴。

因为老阿姨肯卖力气，做事从不偷懒，蔬菜厂送货的车子总是带上她，可能是因为没开工资吧，也可能看着孤儿寡母的可怜，蔬菜厂的人总是偷偷给老阿姨家送一些蔬菜，那些萝卜、土豆，帮助妈妈度过了危难时期，哥哥也终于毕业有了工作。

老阿姨就那样在蔬菜厂里干着，从来没有叫过一声累。后来老阿姨长大了，终于可以拿工资了。哥哥也成家了，有了小侄子，老阿姨那点工资不仅要帮助妈妈养家，还要贴补哥哥一家，真的很不容易。

老阿姨终于长大了，可以参加招工了，如愿以偿有了自己的工作，和一群同龄的年轻人一起，被招工进了兵工厂。兵工厂虽然在大山里，但老阿姨依然很开心，因为，毕竟有了自己的工作，成了端铁饭碗的国家职工。后来，经人介绍，老阿姨嫁给了李叔叔。再后来，有了两个女儿。

李叔叔家的条件也不太好，以前没有计划生育，他们那一辈兄弟姐妹多，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老阿姨和李叔叔一起勤勤恳恳地努力，把个小家也弄得是红红火火的。

阿姨说：“那时候，没钱给两个女儿买新衣服，就用旧衣服改，去年穿的旧衣服，今年再改个新样式；去年穿过的旧毛衣，今年再织个新款式。女儿说不少同学都羡慕，说她们总是有新衣服穿。”

是啊，心灵手巧的老阿姨，针针线线，都缝补进千万般的母爱。

那天抢救社区门口银行里的那位女职员，不小心弄伤了右手腕，老阿姨知道后，急坏了。第二天就拿来冰块，坚持给我做冰敷。冰块慢慢融化了，被塑料袋裹住的水，那是老阿姨真诚的爱啊！我望着老阿姨浑浊的眼睛，却满是责备的笑意。

连续做了两天冰敷，反而被就诊的患者笑话，他们笑着说医生找病人治病。我知道，那笑，是善意的。

第三天，我们开始了新一轮的慢性病入户随访，没有时间接受老阿姨的治疗了。老阿姨不放心，叮嘱我中午休息的时候去她家做一下理疗，因为大姐姐给他们两老买了一个理疗机。我们社区是没有这些设备的，我答应了。

吃完工作餐，大家中午要休息一下，我趁那个空隙，去了老阿姨家。阿姨怕我热，特意在上午十一点就把空调打开了，因为李叔叔要午睡，客厅里没有空调，阿姨把卧室的门半掩着，使客厅里的空气慢慢变凉快。

不知道老阿姨哪里学到的理疗知识，她很熟练地打开理疗机，让我把手放在适当的距离，然后在我的背上做推拿。我对祖国医学一直是敬仰的，感受老阿姨熟练的手法，作为医生的我，心里不禁惭愧万分。

我的手腕在老阿姨悉心侍弄下，一天一天慢慢好起来……

老阿姨和李叔叔都退休很多年了，他们一直很恩爱。那天老阿姨买了一大块冬瓜，我说：

“这么多冬瓜，怎么吃啊？炖汤吗？”

老阿姨说：“做冬瓜汁，你叔叔每天下午午睡起来都要喝一大杯。”

我说：“那一定很难喝，是喝生的么？”

“就当喝水一样，有什么难喝的。”老阿姨笑着说。

“我也要喝，明天做了给我留一杯，我去喝。”我耍赖般地笑着对她说。

“傻丫头！好！给你留着。”

其实，我想着那生冬瓜汁难喝的味道，第二天下午就把去喝冬瓜汁的事情忙活忘掉了。再看到老阿姨，我笑着说：

“我明天也买冬瓜回家做冬瓜汁，看看什么味道。”我捉弄地说老阿姨，“说好去喝的，不给我留着。”

老阿姨走近我身边，悄悄地说：“傻丫头，冬瓜汁男人多喝，对前列腺有好处，可以预防老年性前列腺炎！”

我望着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老阿姨，我明白了人生一个伟大的道理：爱一个人，就是一辈子。能做他需要的，就是一种幸福。

生活中，我们往往不能明白，总是想着对方给了自己什么，却不曾想自己又给了对方什么？所以我们不快乐。我的老阿姨，她真的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爱就是给予，在李叔叔午休的睡梦里，我的老阿姨在快乐地轧着冬瓜汁，等待醒来的李叔叔喝上清凉爽口冬瓜汁，既能强身，又可健体。其实，幸福，就藏在简简单单的生活里，不需要理由，不需要原因。

那天上午上完班，下午在电脑前忙乎了半天，晚饭后准备出去走走，顺便去洗个头。走在路上，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不是俺闺女嘛！”

我抬头望去，看见老阿姨和李叔叔手牵着手在散步，看到我，他们也没有松开手，老阿姨的大嗓门好亮。

我叫着叔叔和老阿姨，说请他们和我一起去洗头发，他们没同意，老阿姨嘱咐我不要把头发弄成那样，要弄成这样，如此这般，我们一边大声地说着，一边大笑着，引来路人很多好奇的目光。

老阿姨和李叔叔也在社区慢性病人的行列。今天，老阿姨来量了血压，很正常，110/70mmHg。老阿姨曾经偷偷对我说过，她和李叔叔每晚睡前吃半个茄子，说是能降低血压。我说：

“您那是心理作用，茄子根本降不了血压的。张悟本都被批得体无完肤了，您还信那个！”

她笑着说：“管它呢，自从吃你开的复方罗布麻片，每晚吃半个茄子，血压就一直很正常。”

是啊，管它呢，药物作用也好，心理作用也罢，只要老阿姨健康快乐，我也很开心。

我的老阿姨，一个七十四岁的老太太，一个曾经走过风风雨雨的老人，一个幸福快乐的老人。我愿意做她的闺女，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