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样死了   《感伤故事集》

  你就这样死了。——

  没有月光的深夜里，天寒地冻，你横躺在街头。躺了很久、很久，看上去就像一只无人理睬的死狗。

  你穿着一身酒吧侍者的衣服，苍白的脸庞正对着茫茫的星空，几乎僵化的鼻子艰难而有节奏地呼吸着浑浊、凝滞的空气。

  双眸微微睁着，仿佛你还在盼望有一只温暖的援手能朝你伸过来，又仿佛你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冰冷的世界看清楚——牢牢记住，好把这恐怖的印象带进地狱，去向阎罗王讨个公道。

  双唇轻轻颤着，仿佛你很想猛然喊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救命”来，又仿佛你要和冷漠的世界最后再说点什么——也就是留几句遗言，给疼爱你的父母，也给残害你的凶徒，还要给那些从你身边匆匆走过的陌生人。

  脑袋缓缓地淌着血，仿佛你奋力争扎的灵魂正被一种可怕的力量剥离出你无法动弹的躯体，又仿佛尸床一般阴冷、干燥的大地正大口大口地吮吸着你原本无比鲜活的生命——就在几钟头以前，你的生命还是活脱脱的，那时，你正热情洋溢地幻想着未来的美好幸福的生活：拼命挣钱，买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娶一个勤劳贤惠的妻子，生一个健康漂亮的孩子。

 ...... .....

  渐渐地，你不再呼吸，嘴巴也合上了，来不及闭住的眼睛只剩下一片七月飞雪似的惨白。

  你就这样死了。——

  黎明时分，终于一个扫马路的大妈跑过来呼唤你，而你已然变成了一具尸体。

  “他怎么了？——啊！没气了！——快来人啊！报警啊！死人了！”大妈惊叫起来，她显然被吓坏了。

  “怎么了？怎么了？——死了吗？真的死了吗？他是什么人啊？”赶路的人都停住了，

四面摆摊的小贩也凑了过来。他们紧紧地围成了一个圈，有的人低着头、捂着嘴，有的人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有的人使劲地搓着手、急促地喘着气。

  “怎么回事啊？他的头流了好多血！是被车撞了吗？”

  “一定是啦！撞他的一定是小轿车！不是飙车，就是醉驾！”

  “对，对，对！肯定是的！而且，开车的不是富家子，就是官少爷！”

  “有道理！这样的事，发生得还少吗？”

  “也有可能是被小流氓打的！这几个月，总是有小混混打架斗殴！”

  “或者，是遇到抢劫犯了！抢了他的钱，还让他的脑袋开了花！真是的，大城市的治安也实在太差了！”

  “都别瞎猜了！赶紧报警啊！”

  “先叫救护车吧！也许，他还有得救！”

  “有意义吗？”一个老大爷嘟嘟喃喃地掏出手机、拨通了110。

  “嘿！亲爱的，你知道吗？我在路上遇见了一桩奇事，有个服务生模样的年轻男人死在了街头，你猜猜，这是为什么呢？”一个小伙子和自己的女朋友通起了电话，脸上爬满惊异，嘴角挂满笑。

  你就这样死了。——

  恐怕任谁也想象不到，你如花的青春、如火的生命是如何被摧折、被掐灭的。你的死也着实是太荒唐、太离谱了：仅仅是因为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情。

  就在昨天晚上，就在你辛勤劳作、认真服务的“豪强”夜总会的一个巨大的豪华包房里，你的灾难陡然降临了。——

  一位阔少爷和一位官家子弟在包房里喝着名贵的洋酒，他们因为争抢一个陪酒女郎而闹得很不愉快。官家子弟讥讽阔少爷说：“你几斤几两，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你不过就是钱罐子里的寄生虫嘛，凭什么和我抢？”阔少爷很想还嘴，但害怕把官家子弟彻底得罪了，只好一个人喝闷酒、生闷气。

  就在此时，作为侍者的你端着果盘走了进去，一不小心——纯粹是一不小心——踩上了阔少爷的皮鞋。

  “你做什么？你居然敢踩我？”阔少爷忽然冲着你吼叫起来，他暴跳如雷的样子，像极了一头发情而又“失恋”的野兽，“你居然敢踩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你只是一个一辈子都要做奴才的穷鬼！”

  阔少爷的狂怒，是你始料不及的。你惊呆了，吓傻了，以至于忘了按照夜总会的规矩说声“对不起”。

  “为什么不道歉？穷鬼，奴才！你晓得我爸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阔少爷头发竖起，青筋爆裂。

  “赶快赔个不是，要不，跪下来吧，求我们的少爷消消气？你们这里不是有提供‘下跪’服务的吗？”官家子弟在一旁咧着嘴、笑吟吟地提醒你。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阔少爷抄起一个酒瓶，往你那低垂的头颅狠狠地、重重地砸了下去。顿时，玻璃碎儿四溅，你鲜血直流。

  “啊！”你惨叫了一声，怒火霎时间从心底蹿了起来。你捂着脑壳，想扑上去和阔少爷拼命，可是，你已没有了力气，摇晃了几下，便摔在了红地毯上。

  紧接着，阔少爷的两个随从把你从夜总会的后门拖到了天寒地冻的街头。他们在你的口袋里塞了一叠红色的钞票，“自己去看医生！一点点小伤，千万不要报警，否则——！”

  你异常艰难地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又倒下了。

  这一倒下，你再也没有站起来。

  你就这样死了。——

  你的父母很快从西北农村赶到了这座大城市，但你的遗体已被送进了火葬场。他们抱着你的骨灰盒哭天抢地，痛不欲生。“我一定要为你讨回个公道，一定不让你死得不明不白！”体弱多病的父亲垂着老泪发誓道。

  然而，过了几天，在收到几封匿名的恐吓信和一张五十万元的支票后，你的父母就办好手续、带着你的骨灰盒回老家去了。他们无可奈何，不再追究你的死因。

  于是，你的死成了一桩悬案。当然，警方一直都在很努力地破案。警局的发言人正气凛然地对密切关注此事的记者说：“我们一定会追查下去，哪怕有再多的困难！保护公民生命、伸张社会正义，是我们的职责，义不容辞！”

  ..... .....

  你就这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