蚍蜉文学:追求“微言大义”,但做中国的“痛感神经”!
捧着骨灰盒回家之后
《病》
(《病》,韩志天小小说集,开始创作。)
父亲被裹着黄金甲、使劲发光发热的太阳活活地晒死了,晒死在宛如暮春的鲜花一般绽放美丽的大城市,晒死在宛如生锈的机器一般急速运转的工地上。
十五天后,捧着廉价的土灰色的骨灰盒,我回到了山沟沟里的那个穷家。骨灰盒里装着曾经壮若耕牛、生龙活虎的父亲,而父亲那堆苍白的死灰里则藏着一张“高额死亡赔偿金”的银行卡。
我回到家,已是黄昏。
奶奶、母亲、妹妹早已等在了家门口。
她们一见到我,便嚎啕大哭起来。——
奶奶紧紧地抱住骨灰盒,“儿子啊,老天爷啊”,声嘶力竭;母亲死死地搂着我,“俺们怎么活呀”,撕心裂肺;妹妹痴痴地直面着眼前的惨淡,她似乎也想喊出些什么,然而,过度的悲恸,使她只能无语凝噎。
我低着头,用尽全力地啜泣。大半个月的苦苦折腾,我的痛感神经早就麻木了,可是,滚烫的泪水还是汹涌滂沱地夺眶而出。
天骤然阴沉了。风呜呜地吹着。
炎炎的烈日不见了踪影,或许是因为不忍,或许是因为愧疚,太阳神卷着他金色的炽热逃开了——良心发现,还忧伤的人一点清凉?
天凉了,我们哭得更凄切了。
左邻右舍的大爷大娘抓着小孙子、小孙女的小手,走出来安慰我们,七嘴八舌。
“不要太悲伤了!——节哀顺变!”
“天可怜见!总算赔到了十几万!总算还有一个男丁!”
“想开一些!这年头,天灾人祸那样多!听说,这个月,中暑死掉的民工有好几个!”
“他实在是太拼命了,就为了几十块!虽然不值得,但总是为了挣钱才出的事,照古书上的话说,也是死得其所!”
“要看将来,不要想过去。儿子长大了,他能把这个家扛起来!十几万的赔偿金啊,他完全可以在镇子上开个小店,往后就吃喝不愁了!娶媳妇的钱也够了,再不必到大城市去吃苦受累、去卖命了!”
“穷了几辈子,终于富起来了!多想想以后的幸福生活,心情就会好一些!”
“过两年,再把闺女嫁个有钱的人家,得了足够的彩礼,你们的日子就会好起来。”
…… ……
他们不辞辛苦地劝着,我们不顾一切地哭着。渐渐地,他们的脸变得沮丧,和我们一起,不停地掉眼泪,不停地抹眼泪。站在一边的小娃娃,也跟着哭喊起来,或许是受了惊吓,或许是被忧郁的气氛感染,又或许,是乳臭未干的他们,在大人的痛苦中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我们一直在家门口哭,从黄昏哭到黑夜。
夜深了,母亲把父亲的骨灰盒摆在了厅子中央的神龛下面,掩着脸,哭了好一阵子。我正想走前去劝她早点歇息,她却瘫倒在地上,气息奄奄。
我和妹妹租了村子里一个富翁的车,把母亲送进了城里的医院。
医生说,急性脑溢血,要做开颅手术,得花一大笔钱。
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时候,我渴望痛哭一场,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我的灵魂在疯狂地颤抖,握笔的手却出奇地镇定。
妹妹轻轻地抚摩着我的脊背,带着哭腔说道:“哥,哥,你要坚强!”
“坚强?……坚强!”我发疯似地吼了起来,“快回家拿钱啊!钱在爸爸的骨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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