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诗的贡献：与世界同步的崛起阵列

——朦胧诗，那一群忧伤峻峭的翅膀（之5）

徐敬亚

   “朦胧诗把诗写得充满人文美，在封建浓浓的中国，郑重地了不起了一次。”(我《历史将收割一切》)历数几千年，这股诗歌意识将中国人表现得最为清醒、冷峭、丰富而崇高。它以久蓄的人文精神，将新诗，将中华民族最高的精神结晶，包括情感方式、语言方式、感觉方式，推到了国际艺术的二十世纪上中叶。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中国一直全球现代诗最活跃、最引人注目的重镇。

①、充满自由精神的英雄主义

   在新诗百年历史上，没有一个诗歌流派能把中国人表现得这样充满了人性的尊严，充满怀疑的精神、自由的渴望：

   你的眼睛被遮住了/你低沉、愤怒的声音/在这阴森森的黑暗中冲撞/放开我！

  （芒克）

   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我决不跪在地上／

   以显示刽子手高大些／阻挡那自由的风

                                                         （北岛）

   即使明天早上/枪口和血淋淋的太阳/让我交出自由、青春和笔/

   我也绝不交出这个夜晚

                                               （北岛《雨夜》）

②、强烈的自我意识与丰沛的情感

   一反“螺丝钉”与任人搬迁的“砖”的形象，在中国历史上，朦胧诗人用明确的姿态表达了与集团意识的决裂。而伴随这种决裂的是丰沛的情感与优美的诗意：

   太阳是我的纤夫/它拉着我/用强光的绳索/

   一步步/走完十二小时的路途

（顾城《生命进行曲》）

   阳光原来这样强烈/暖得人凝住了脚步/亮得让人憋住了呼吸/

   靠着阳光/我站了十秒钟/十秒，有时长过一个世纪的四分之一

                   （王小妮《我感到了阳光》）

   我真想摔开车门/向你奔去/在你的宽肩上失声痛哭/我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舒婷《雨别》）

   你没有觉察到/我在你身边的步子/放得多么慢/

   如果你是火/我愿是炭/想这样安慰你/然而我不敢          

（舒婷《赠》）

③、以象征为中心的多种艺术手法

   “诗坛上升起了新的美！”是我30多年前对朦胧诗的评价。

   当年，象征是最需要评论家们解释的事。而今天，象征已经成为诗的常识。我只举两个典型的象征例子。两个象征，有深有浅。

   我爱书法/我用狂草体书写中国/我的在狂草下旋转的中国啊

（梁小斌《我用狂草体书写中国》）

   沿着鸽子的哨音/我寻找你/高高的森林挡住了天空/一颗迷途的蒲公英/

   把我引向蓝灰色的湖泊/在微微摇晃的倒影中/我找到了你/那深不可测的眼睛

（北岛《迷途》）

④、以通感、变形为主体的感觉方式

   当年，顾城和江河都举过这样的例子：叶子本来绿色。但诗人愤怒时，完全可能写出“红色的叶子”！这就是诗歌对世界的变形。

   在味、声、光、色、触等各类感觉中，朦胧诗人自由穿行，随性地对直觉进行体验。这类现代通感手法的大量使用，在中国前无古人。它所造成的镜头摇动的视觉效果，适应了现代人起伏、惊悸、变幻的心理：

   一只打翻的酒盅／石路在月光下浮动／青草压倒的地方／遗落一只映山红／

   桉树林旋转起来／繁星拼成万花筒／生锈的铁锚上／眼睛倒映出晕眩的天空/／

   以竖起的书本挡住烛光／手指轻衔在口中／在脆薄的寂静里／做半明半昧的梦

                                  （舒婷《往事二三》）

   其它如：“高原如猛虎，焚烧于激流暴跳的万物的海滨”、（杨炼《诺日朗》）、“你让我一个人走进少女的内心/害羞的人们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梁小斌《少女的内心》）、黄昏是姑娘们浴后的毛巾/水波戏弄着她们的羞怯/夜，疯狂地和女人们纠缠着（芒克《秋天》）……

朦胧诗的八种诗意方式

   作为一个诗歌流派，朦胧诗群为后人留下了一个八仙过海的阵列。

   这个阵列，至少为后世提供八种风格迥异的诗意方式。多种诗意，各自独立，小异大同，互为映射，都充满了未被污染的、生灵性格般的原创方式。这样风格众多而鲜明的流派，诗歌史上十分鲜见。

   除北岛、多多、梁小斌、江河、杨炼外，其它几位诗人的诗意方式，都有复合的成份，不是几个词所能概括。为了简明，也为凑工整，我不详展开。充满野性的天然诗人芒——及风格多变的严力等，可纳入北岛与多多的诗意方式之间。有兴趣读者可深入研究。

   1、反抗斗士——北　岛：冷峻。意象。细节。象征。

   2、普世女性——舒　婷：精致。考究。浓烈。简洁。

   3、天真童话——顾　城：单纯。天真。奇思。通感。

   4、内部张力——多  多：张力。沉郁。组合。丰富。

   5、简约乖戾——梁小斌：感觉。简约。移情。乖巧。

   6、清谈口语——王小妮：陈述。含蓄。口语。清淡。

   7、宏大史诗――江　河：宏大。跳跃。语感。建筑美。

   8、抽象变形——杨　炼：变形。抽象。荒诞。宽度。

   我一直痛感：一首好诗多么难得。而一个诗歌时代的形成，要包含多少代人的暗中积累。

   只有天才的批评家与天才的读者才懂得，一首好诗与一首劣诗的距离，就是一根狗尾草与千年松古松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