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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国人耻(之二):中国人,你为什么要奔跑?

(2008-10-10 08:53:07)
分类: 散文随笔

为国人耻(之二)

中国人,你为什么要奔跑?

 

    1995年8月21日上午九点左右,办理完出境手续,载着100多中国人驰向对岸的“黑河号”江轮,就不再是一艘普通的客轮。一群被限定了身份的人们,使这艘船成为一个特殊的社会符码。

    船,区别于道路,它是一个脱离了整体的抛离物。它悬浮于特定的时空。它像一块被高度提纯了的金属块。它的乘客被抽离了全部背景。不管在此前,他们曾戴着什么社会角色的面具,他们现在的名字叫旅游者——船里满载的,不是一船杂乱无章的树,而是一个漂浮着的植物园。它载满了被高度人工归纳了的整齐树种。一本临时性的中国护照,成为他们短暂的代表符号。在这段被划定的有效时间内,船上人的一切举止、语言,包括身体的语言,都代表着地球上最多的一个种族:中国人。

    整条船上的目光,你们看到了95年前那一天的滔滔江水吗?你们听到了江边那惊天动地的哭声吗?

    历史,纯粹精神意义的历史,你能否给予我一次抽象的机会:让我看看中国人的子孙们如何衣锦还乡?不是复仇,不是示威,而是体面地让占了我们窝的邻居看一看,能够让他们读一读历史教科书上那一则已经被修改了的例子吗?

 

    西历八月末的阳光,黑龙江面上闪着柔软的光斑。

    高纬度的江风,吹拂着驰向彼岸的船。“胡天八月即飞雪”指的是自然是中国的农历。但是在北纬50度的风中,人们都裹着秋装站在甲板上。在微冷中,所有的眼睛都直直地望着对岸。我在偷偷的注视中,欣慰地注意到:我可爱同胞们,一个个脸色也算红润,衣冠也算楚楚。

    对岸,也不过是一片普通的房子。江水也按照另一岸的方式拍打着这一岸。

    船还没有停稳,人们就已经拥到出口,紧紧地互相挤塞在那里。这在国内已是司空见惯。但我竟骤然心虚:再粗陋的乡下人出门作客,也要尽量装出文雅。我看见岸上站着两个俄国警察,他们在看着这条中国的船,额头下眼睛的部分,是一片深陷的暗影。

船彻底停了。从水边到闸门口展开了一条上坡的水泥路。

    人群发一声喊,呼地冲出来。挎着包的,拎着公文箱的都一齐涌出。不知道最初的奔跑怎样发生。总之,100多人一起向着倾斜度很大的上坡跑起来。连挎着小皮包的女人们也被拐带着前进。整个队形类似一颗慧星,慧核、慧发和慧尾一起向前,更像一小股从水里钻出来的军装不整的海盗,冲向刚刚露出来的口岸。

    我退在后面看。我的心里不好受。

    这一船人,并不是从中国人中挑选出来的流寇。这种衣冠楚楚的奔跑,我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情景我太明白、太眼熟。岸上,可能没有一个人刻意地嘲笑这支慌乱的队伍。我只是为我心中的那个例子而悲哀。我只是一个人承受着那并不存在的尴尬。

    只有中国人自己清楚:这是一股瞬间的合力。合力产生于一种急欲争先的求生愿望。这愿望对于每一单独个体,只是一个略带前倾的可能性动作。在生存的艰难中,你必须比别人先伸出一只手或者先迈出一只脚。于是,第一个人前倾了。再于是,第二个人更加前倾。当争夺的信号在那一瞬间发出,所有人只要用眼睛的余光一扫,便会立刻感受到前后左右那种蠢蠢跃动的趋势——对于高等生物来说,这种判断几乎可以与下一个姿式同步产生。“跑”的动作,由大脑判断、肌肉准备到骨骼的跃起,夸张地说,大约用不了百分之一秒钟就可以完成。

    跑,这是人类快于行走的第二种运动方式,它可以构成运动个体的最高速度。它也是人类身体语言的最大极限。

    同胞的跑,终于停止了。它是被迫停止的,停在了俄国口岸一个铁闸矮门下面。

    阻挡了他们的,还两个身穿风衣的高大俄国警察,威严的大盖帽和鲜绿的领章横在了100多人的奔跑面前。领跑的人最先站住,跑在后面的、不知为何要奔跑的人也明白了:奔跑的目标不过是为了更早一点到达下一个等待点。

    半个小时过去了。俄国警察的脸上依然平静。

    急燥的人们开始向前涌动。那两个警察不去阻挡。他们只是用力地推撼着铁闸门——他是在用那两扇铁门击打人群。我的同胞们,没有怨言,只是表情惊恐地向后退着。像一群自甘失败的身后贴着“卒”字的大清军。

    45分左右的等待,使我有机会审视这群人在中国土地上的身份。他们的衣着良好,眉目清洁,营养充足。他们多数是出差到黑河的公职人员,吃过几次酒席之后,被当地的有关单位安排“出国考察”。在一个金币不太宽绰的国家里,他们中某些人的某些花销可以记入这个国家的某一些帐目上。

    我在心里计算:在12亿人口中,他们的教育、财产、身份,应该排在什么数字之内呢?2亿之内?1亿?那些连公差都没有出过的普通城市市民、那些滚滚如烟的种田者……在他们之下的人,大概绝不会少于整整10亿!

    而且,他们热爱体育。刚刚,他们曾是很优秀的起跑者、奔驰者,但是现在,随着铁门的一次次拍打,他们向后退着,退着……几分钟后,又悄悄地、整体地无知无耻地向前一步步凑近……

    终于,铁门没有表情地打开了。

    我想到的拥挤、奔跑,再一次发生!枯燥的等候并没有使这一群人扫兴,门的打开,被他们当成第二次奔跑的理由与信号。

    在他们跑的前面,是一座高高的单层建筑,这是俄方的海关。

    它,是应该被信步前行而抬头欣赏的。它的门窗和所有的天花板都镶满了闪闪发光的不锈钢。这似乎使人相信,楼房后面的这个国家铺满了这种昂贵的建筑材料,甚至连他们的土地也是用不锈钢铺成的!但是除了我,只有人跑,没有人看。

    像一个小型农民运动会上的间断跑或变速跑,第二次奔跑的顺序,按前一次跑出的成绩自然排列。到达那座不锈钢大楼需要拐过一个左转的弯路,并登上一些台阶。我在最后边看得清清楚楚:这一次的队形,跑出了一个惊慌而匆忙流动着的“之”字。

    几个抢先冲线的,已经扑向了东西两侧的玻璃大门。两个俄国女警察慌忙跑过来关门。锁住大门以后,她们向涌动着的人群空望着,在她们的脸上还留着锁门时的表情。那化了妆的表情里,是一种烦恼,一种视而不见的茫然……

 

    一直到写文章的今天,我也不明白,我的同胞们怎么了?他们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跑起来?前面的土地,是一块流着牛奶的迦南吗?迟一点到达另一个国家,会损失身上的肉体或精神吗?我们的民族,不是没有尊严!我们的古代,不是有一个“遇歧路泣之而返”的先人吗?由于太拥挤,突然宣布放弃了这次出国旅行——笑之而返,会被称为逃兵吗?

    人类正常行走的速度是每小时5公里。经过训练的人类,最高的奔跑速度可达每秒10米。在一段不足百米的路上,即使穿着运动裤和钉鞋的刘易斯,他能够比正常人类快过一分钟吗?

一切,就是为了比别人提前到达一分钟?而到达后再一次无休止地等待?我们不但不安静,我们的数学也无法及格!

    俄罗斯不锈钢的门,被挤得吱吱地响着。它的响声并不是一串串俄文字母。但那是一种全世界都通用的含义。它被翻译成高高鼻子下面的、一层不安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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