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杯子从桌上落下

    非常轻盈，甚至可以说优美。它落下时姿态义无反顾。一个喝醉的大汉就是这样轻轻躺下，一朵蒲公英就是这样飞走。

    是那枝刚买来的花与风一起合谋，不小心碰到了它。它顺势倾斜，像一个狡猾的将计就计者。最初的歪倒角度我看得一清二楚。它似乎楞了一下，左边立刻翘起，只用透明屁股的尖端着地，在那物理定格的一瞬，我飞一样伸出手，轻轻扶住了它。后面的一切便没有发生……

    但是，我怎么能那么快。我怎么能阻挡得了命运。

    此刻的命是一条弧线。

    最初的飞，我只看清1-3帧静物定格的画面。它的头、脚已经彻底翻倒了。头发全部竖起。它把嘴里含着的水，泼水节一样吐出去了。那些水舍不得似地被撕扯成一小片一小片，像摊平了的水银。它的确是驾着水银翅膀飞走的，不是向上，而是一下，再下。

    它就这样死去。死在花与风的合谋中。死在我的手伸出之前。

    它本可以生病。它本可以苍老。从它出生的那一天起，它的生命便先天具有缓慢离去的资格。

    一块发过高烧的普通石英石，有权利一天天平静变老……边缘慢慢粗糙……周身失去光泽……肚子上出现小小裂纹……主人含着热泪把它尊敬地放置到古董架上……

    不，它是执意的。它知道它自己是玻璃，它知道是玻璃便必破碎。它只是巧妙地借助了一次偶然的误会。

    它是带着我飞走的——像一位小心保留全部证据的警察或法医，它带着我10个指头的所有指纹飞走。它还带走了我温热的嘴唇，带走了年轻牙齿叮咚碰响的声音。沿着杯子透明的边缘，我的青春年少一圈圈回响着消失了……

    一声清脆的响声，被我的文字全部删除。

    我宁愿那响声不存在，宁愿它平安而轻松地越过了那条坚硬的地平线……它局促地回头看我，飞快转过身，飞快地收集起了全部碎片，意味深长地向我挥了挥手，然后向下飞行，向下，再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