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敬亚语录】置疑-20
塑料的发明,是人类最大的进步与最大的悲哀。它以一种最无耻的摹仿,代替了布,代替了麻,代替了钢铁,甚至代替了肉体。它把中国几千年中草药的配方法运用到一种透明液体的制造上。人类再也不必笨拙地冶炼矿石,他们学会了随意地组合万物。增加某种成份可使它更加柔软,反之更加坚硬。像人造的笑容或机器生产的哭泣,它可以适应不同的温度,不同的压力,不同的场合。从此,人类掌握了一种临摹万物的本领。塑料血管的发明,人工蛋白质的合成,应该使每一个人类产生一种担心:一千年以后,你发现,一个与你面貌相同的塑料制成品正迎面走来。
在我们的食品柜里,有一种叫做“味精”的东西。它更加恶毒地摹仿了香味,它轻而易举地骗取了人类自己的舌苔。像毒品,它使你陶醉,但绝不给予你陶醉的真实内容。它佯装成肉或奶,它甚至比肉和奶更加接近幸福。它像一阵突然涌出来的虚伪掌声,加在你本不想继续进行下去的演说里,它使你的演讲突然来了兴致,你被它骗得津津有味。
当人造的香水代替了女人的气味,当塑料的花永远鲜艳地开放,你对性爱还身心震颤吗?你对那鲜艳还有感觉吗?当洁白的化肥,像白骨精一样幻化成了肉菜市场里绿盈盈白菜和红彤彤果实的时候,你还会涌出食欲吗?当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一个个社会角色所取代,你还能分辨出他们变质的姓名吗?
我正生活在这样的年代。
录自“置疑文明系列”之二《变质的艺术》
【徐敬亚语录】置疑-21
在我的时代里,人类的诗,已经写了几千年,即便从此一首不写,在数量上已经足够。这些被写作者到处急切发表的一笔一划,都被自然而然地当成了前车之鉴。几千几百年后狡猾的诗人们,已经使他们的脑袋精明到了如此地步。一首诗摆在那里,他们只要看上一眼,就会轻松地说,这是现实主义,这是达达主义,这是后现代!他们知道什么已经过时,他们懂得什么正在时髦。主题上,他们知道应合什么哲学潮流。美学上他们明白怎样取悦世人。在操作上,他们知道最流行的创作方法。反馈上,他们钻进了评论家的心。诗人们对评论家的招数明明白白,评论家也对诗人装卸自如。诗人按照评论家的套路去写,评论家按照诗人的设想去还原……更不必说,为了一首诗的发表,付出塑料的笑容、真实的饭局、自我标榜的创作谈。
这还是什么写诗!这还是什么艺术!
从《二十世纪人类理论宝库》里拿出一些哲学与美学,轻轻地撒上一把“通感”、“变形”的胡椒粉末,随手浇上一些黏稠的“意识之流”,再拿起当今最感人的毛刷,在封面上刷上一层“个人写作”的迷人镁粉,然后用收买巩俐拍摄电视广告千金一笑的同样手法与评论者构成愉快,再以贩卖“傻子瓜籽”的促销手段将之推向市场--像精心配制着一种最适用塑料,同时口中还念念有辞大师云云,这就是今日变质的诗人!
一首诗,能够像零件那样被拆解,能够像一盘杨州妙饭那样被分析出各种调料的成份,一个诗人能够如此清醒地造诗和贩诗,我们如果有着一腔傻乎乎的真诚热血的话,我们不是应该站在自己时代的前沿放声大哭吗?!
在我的时代,最“懂得”哲学和美学,最“懂得”各种最新评论方法的,不是学者,而是诗人。他们把各种各样大师、巨匠、诺贝尔奖的话分门别类地写进读书笔记。然后,他们的文章里,便充满了糜乱闪烁的句子结晶。他们的发言,隐含着数不清的前引号与后引号。有一天,他们又猛然获得了“语言”这个法宝,他们像玩弄魔术一样,言必称什么什么格尔什么什么斯坦,他们搂着鹅毛笔在无数面镜子之间跳舞,在现实与语言之间不断地切换着他们柔软的腰身。
录自“置疑文明系列”之二《变质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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