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究人类》系列随笔之六

一个人与几十个人

徐敬亚

一个人生存到世界上，只有几十年的时间。像一段田径场上的赛跑，他要为那一刹那的起跑，进行着多年的准备。他跑起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跌倒。即使有些人慢慢地停下来，也一定带着十分不情愿的心情。

据最新的观念，一个人一生，活得如何，不决定于他的名声、财产与地位。而全在于他固守的价值与几十年的心情。我想追究的是：他的观念与心情，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谁来决定或影响它们？

一个人一辈子能认识多少人？

现代的、幸福的城市人，从摇篮里走出来后，最先来到托儿所，后来是幼儿园，再后来是小学、中学、高中、大学。假定他成绩良好，全部一一被录取。这６种人群，每一组都是５０人左右。于是，他认识了３００人。他开始起跑后，就进入了人类各种生活、生产的领域。假定他跳动过５个社会部门，在每一个单位里，他认识了１００个人。于是，他一共认识了８００人。他在性成熟之后，很顺利地结了婚。通过结婚这方式，他又认识了另一个家族和另一批同学同事。此外，加上他本身的各类亲友、邻居，甚至在车船里、马路边、会议上邂逅到的－－他全部认识过的人，可以假定成一个整数：１０００。

我的原则是，删去一些虚无飘渺的人：在书、报、影视上晃动着的、被人们单向认识的各类知名人士，并不能进入一个人真实的生存领域。

这样看来，在这个无比宽阔的地球上，在５０亿同类中，一般的人，不过只认识其中的１０００个人。我们的心情，正是在与他们并列的生存中形成并一天天释放。

再把问题逼进一步：这千人的群体之中，究竟包含着多少水份？

在一张褪了色的同学照片中，你能认出几个？在一年之内，能与你发生一两次联络的亲属，以及在几年之中能和你倾谈过一次的同事－－他们，加在一起能有几人？

除了生你养你的父母、随你一同长大的兄弟姐妹、陪着你饮食起居的妻子或丈夫、你亲眼看着一点点增高的儿子和女儿－－除了这些最基本的亲人，你的身边，还剩下什么？

初期的电子笔记本，只把一个人的电话号码数量设定为１００多个。但在一个人的电话号码本里，有太多的人只是一面之交，或两次宴会、几单生意就匆匆走过去了。仔细想想，能对一个人的生存发生影响的，包括影响他的心情者，充其量也不过只有几十个人！

我们的一生，我们的青少年、中年和晚年，不过是与几十个人的磨擦中渡过！一个人考入了大学，其实他只是得到了几个主要同学的羡慕与嫉妒、几个父母和亲人的兴奋。某人发了点小财，只是在几个朋友的圈子里受到了注目。某人的某个行动，很可能只是由于几个人的“反应”而做出来，他只是想让与他有来往的人们更高一层地看待他。

认识到这一点，不应当使我们悲哀，而应当使一个人更忠实于他自己的本来心愿。

当看到离自己身边很近的一个人获得某种成功时，一个人应当提醒自己：在整个地球上，此时此刻的成功者，多如牛毛。这时，李嘉诚可能又谈妥了一大笔生意，某官吏可能又晋升了一级台阶，又有某人今年获得了诺贝尔奖项……身边的成功，之所以格外地刺伤另一个人，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他一生中所熟知的、人群中为数不多的几十名成员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