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羡而无所归心？

    本小文题目，来自于《汉书·艺文志·诸子略》：“杂家者流，盖出于议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见王治之无不贯，此其所长也。及荡者为之，则漫羡而无所归心”。其中的“漫羡而无所归心”，意指人的内心，没有一个确定的、可依靠的道理或者目标。原句中的“漫羡而无所归心”，当然意在贬损，所以前面加了个说明，是“荡者为之”。

    无所归心的表现，当然是无所适从。当面对事情的时候，拿不了主意，或者干脆就不拿主意。如果心有所归，有所信守，当然就能在待事之时有相应的方式。

    与“漫羡而无所归心”相类似的名句，就是禅家所推崇的，《金刚经》中的那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说起来，我们作为常态中的人，真要以“无所归心”或者“无所住而生其心”作为自己心性修养的目标的话，那就不仅仅是能不能做到的问题，而应该考虑，朝这个方向去努力，这种“动力”从何而来？这动力背后的潜在执着，是什么？

    N年前，我人未疯而心已疯，也觉得这为很多人所推崇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有大用，有大利。所以一度也试图朝这个方向努力。“求则得之”，结果，一日二十四小时，除去睡眠的时间，剩下的那十来个小时居然真就有不少的时间内心“茫茫然”。“茫茫然”的副产品，不是佛家所说的什么“解脱”，而是儒家所说的“如丧家之犬”。确实如“丧家之犬”，因为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甚至不知道自己当下在做些什么。如果要说感受，那就是：内心的“寂”并不可怕，甚至可以是一种享受；但内心的“寥”，却足以上人发狂……

    时过，境迁。后来是基于些什么样的因缘而不再“茫然”，现在已记不清楚。纵记得的点滴，也无法用几句话说清。总之，自己“似乎”不再“无所住”，也“似乎”不再“无所归心”。但如果要问“住”在哪儿？或“归心”于什么？则依然是笔糊涂账，说不清。勉强说之的话，大约可以说成是，自己的眼睛，从脑袋顶上，重新长回到脸面前，所见与所为，就是两个字——“家常”。

    眼睛从脑袋顶长回脸面前，视角就发生了变化。所“见”，自然就有异于过去，由眼之所见所产生的心之所见，也同样就有异于过去。例如，过去觉得要志存高远，要有济世活人的胸怀。现在看来，但凡济世活人之志，结果都是在害人害己。因为，改造世间为净土，就势必扰世，典型的例子就如某“跃进”；看到旁人的“苦”而欲济拔，结果就必是扰民，典型的例子就是种种的“革_命”。这样一想，再加之几十年来自我反省，早就意识到自己是“嗜欲深，天机浅”那伙的，不要说“智慧”，日常生活之中连聪明恐怕也谈不上。知道自己的斤两，也就可以清楚的为自己定好位：本本份份当好一个“白丁”。如果这也可以算是“志向”的话，那不妨可以在某些场合，以某种傲慢的口气，将这志向展示在那些胸怀大志的人面前。

    眼光既变，判断与衡量事物的标准也就随之而变。例如逛书市，眼睛就更多地是望向一些“闲书”，诸如养花种草、美食烹饪、书画诗词之类。至于经纶或者经济（取古意）之学，乃至于现今所谓的“主义”“哲学”之类，就很难再有兴趣。这种心态体现于价值观念上，那就是觉得诸如《世说新语》《笑林广记》之类的份量，远重于《朱子语类》《日知录》之类。

    上述这种眼力与价值的转变还是“小”的，再举一个“大”的。比如，亲人或者朋友将远行，嘱咐一句“努力加餐饭”，话语中的这种情，较之于站高处振臂呼“吾民同胞”如何如何，或者较之于所谓“自度度他”所表现出的这种“情”，我看，前者“真”且“近”，在我心里面的份量，就要比后两者，重不少。

    人所重者，我以为轻；人所大者，我以为小。这并不是要标新立异，而是“我愚人之心也哉”，自己也知道这充分表现出了自己的“愚”。但是我也有榜样。榜样就是那位与情人约会，结果遇到涨大水，情人没来，自己不欲毁约离开，而宁愿抱着柱子被水淹死的尾生。在我那早已分不清轻重大小的，思维混乱的头脑中，我觉得此人有“信”。其“信”的份量，远重于所谓“自度度他”或者“为天地立心”之类。这样的信，可能确实有些愚蠢，但我正好也是蠢人，所以决定以他这样的人，做为自己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