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殇。(原创文字)
(2011-05-24 09:3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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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青桃花岛吴子豪燕婷陆鑫浩情感 |
分类: 风华雪月倾城思(小说) |
桃花殇。
作者:夏离洛
多年后,当曼青再一次站在与吴子豪说爱的地方时,始知属于她的花事早已茶縻。
――题
◇午夜钟声
三月的南国,忽热忽冷,天气的转变却从来不会影响到天花板和楼梯上的湿气。曼青的心情也似极了这阴湿黏潮的三月,和天花板与楼梯相顾无言地潮湿着。
入夜很久了,曼青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围绕着南国三月的莫名燥热,莫名情绪。
曼青想着一些心事,想要将那些心事理顺勘破,却总觉得它们像海底深处的藻类一般,有头无绪,杂乱交错。曼青只隐约记得奶奶说过:“你是心思极沉的孩子。”奶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厚慈和,在曼青耳边响彻,深深荡漾在曼青的灵魂深处。在沉闷无声的夜里,曼青不止一次地想起奶奶说过的话,想起那一段苍弱残忍的少年时光。
红尘纷攘,多少天意人事犹如白驹过隙,但总有些细琐的往事静水流深,潜藏在记忆深处伺机待发。执迷不悟的人,永远也不得勘破!
任思绪信马游疆的驰骋,不知过了多久,曼青终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在南国,桃花二月便已花发,由于前一阵子阴雨连绵,曼青一味浑浑噩噩地打磨时光,竟将桃花的花期彻彻底底地忘了。入睡前,曼青忽地想道“又一次错过了花开”,难免深深的陷入失落。去年今日,曼青长途跋涉去看桃花时,桃花就谢了呢。而今年,梅雨却等不及花开,便浇灭了大树殷切的希望。想起金庸笔下那个桃花灿若烟霞的桃花岛,曼青又一次替黄蓉作打算“若我是黄蓉,绝不会舍下这般诗意的桃花,与那傻呆呆的郭靖流落他乡。”
入睡不久后,曼青便沉入了梦乡。她梦见另一个自己白衣胜雪,如痴如醉依偎在桃花树旁,飘逸的青丝与雪白的裙袂随风飞舞,人面桃花媚惑众生,而忘情于桃花芳芬的赏花人却浑然不知。在离桃花树数尺远的地方,有一俊朗少年正痴痴地立在原地,正应了那句“看风景的人,成了别人的风景”。
曼青的梦刚刚游弋到这里,钝厚的钟声惊破了沉睡的夜,惊醒了醉梦的人。
进行到一半的梦即被打断,曼青从梦里极不情愿地醒了过来,感觉阵阵疲倦像潮汐一样一波又一波的涌了上来。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幽冥般响起“那个梦怕是彻底的断了”,片刻前的疲惫一扫而光,曼青顿时精神抖擞。
醒来后,曼青一直沉浸在方才的梦里,半晌回不过神来。按下刚才那个被打断的梦,曼青半支着身子,颇有意味地凝视着窗外不远处那个大钟的方向。打量了一会碧纱窗外若隐若现的天色,俨然不似凌晨六点的样子,曼青拿起了床头上的闹钟,看到上面的指针豁然指向“Ⅱ”。不禁嘀咕道:“这钟不是每天清早六点、中午十二点、下午六点分别响三次吗?不是清晨六点,这钟怎么会在这时响起呢?难道,是这个城市里的人提前清醒,有了忧患意识。”想到这里,曼青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一个纸醉金迷的城市,人人都为明天而奔波忙碌,麻木自私又冷漠,怎会保持一颗惊觉的头脑,怀有麻木之余残剩的情感?
把两个自己手绣的抱枕叠放在背后的床背上,曼青半仰半躺又一次进入了方才的梦里,思维介于似梦似醒间游离。
梦里的那一树桃花,好生熟悉。
曼青在脑海里把所有见过的桃花仔细打了个转儿,终于确定,这树桃花就是自己十年前在水泉的一座大山上见过的。提起那座大山,曼青了无睡趣,注定一夜无眠。
一个念头,在曼青的脑海里酝酿生成,被曼青反复的热情煮得熟透:一定要去十年前那个桃花盛开的地方看看。
◇ 长梦无尽头
一想到回归故里,去看那十里桃花,曼青心情无法抑制地好。
从清晨未梦的梦里醒来,窗外已泛起了鱼肚白,曼青长长舒了一口气,倒过头再次睡去。欢快的心情对睡眠很有助益,等曼青再一次醒过来时,日已西沉,周日的黄昏已经来临了。
起床洗漱,把一头杂乱的发丝打理妥贴,电话铃声适时的醒了起来。
是素秋的电话,约曼青共进晚餐。
素秋是曼青在这个城市唯一的好友,曼青常常觉得这个城市的每个人都戴着厚重的面具,你拨了一层又一层,等你拨完最后一层,两人的关系肯定没办法再维持下去了。就像曼青的另一个好友辰宛。曼青刚进到现在的公司,与辰宛因着几分性情相似,不知对其倾尽了多少真心。到头来,辰宛头发一甩,连曼青都算计上了。
事情是这样子的,辰宛新交的男朋友以前的时候有些不好的习惯,这本没什么大不了的,谁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好的习惯。但是,中国人的唇舌向来都是最恶毒的,因为在旁人看来,辰宛与曼青是很要好的朋友,那天楚言便向曼青提起辰宛的男朋友过去的一些是非,出发点是为了辰宛好,因为当时辰宛与新交的男朋友还处在最初的了解阶段。当曼青说笑着向辰宛提起这些的时候,辰宛却实实在在的听了进去。这是曼青从辰宛后来的一系列作为中揣摩到的。辰宛很巧妙向曼青抱怨道:“某某为人真差劲,几个人聚在一起讨论楚言的男朋友,说他不堪形容的烂,居然还做了经理。说她们在讨论楚言的男朋友时,没发现楚言居然就站在众人后面。”辰宛所说几个人,都是平时和她最不和的几人。当曼青试探向楚言求证的时候,才从楚言的反应里知道辰宛原来是欲置自己于不仁不义。
人心叵测,由此可见一斑。
从此后,曼青与辰宛关系每况愈下,辰宛更是在日常琐事中耍尽手段。曼青一贯持有“看穿不戳穿”的态度。
曼青惯常喜欢阅读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尽管她从不觉得自己为人处事有多欠缺,只是想要在现实违背纲常的迷失中找回自己。
曼青所在公司的工作环境,实在糟糕透顶,因为没有得力的主管,和其它部门沟通时,总是不得不一味的忍着。很多时候,总是扮演着被欺侮的角色,谁让其它部门朝中有人,自己部门却是没妈的孩子。曼青总觉得,所谓小人得志,鸡犬升天,大概就是这样吧。
周一一大清早,另一部门的同事便火气腾腾挂了电话过来,原是另一部门操作失误,却红口白牙便把责任推了过来。像这般无理取闹、大脑缺痒的事,曼青时常遇到,积怨由来已久。星期一,一般是每周最累的一天,曼青还未从昨天在素秋那受窝囊气的埋怨中缓过神来,同事又迎头撞了上来,难免一场恶战。
大吵之后,事情被最大化的扩散开来,闹得人尽皆知。虽然,曼青是有理的一方,但对方主管却一副死人脸不依不挠。
心情好的时候,曼青一般毫无原则地忍让、迁就那些人。但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却没那么多爱心去包容别人。索性请了长假,当是休息。
每天在世间红尘里奔波劳碌,当静下心来品味生活的时候,曼青感慨生活还是很美好的。所谓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
不必去工作,惬意的日子过了一个周左右,曼青终于决定踏上寻梦之路。北方三月,正是桃花灿烂如霞的季节,那一场争奇斗艳的旖旎,几生几世也不会让人心生厌倦。
◇十万里高空,抵达你的爱
午夜的班机,缓缓从这个灰色的城市上空破空而出,从城市未央荡了过去。按理说,除工作以外的长途劳顿,是让人格外兴奋的。但坐在午夜的机仓里,曼青再一次感觉自己有一根神经悄没声息断了,而那根断了的神经紧牵着心弦。
昏眩、心悸、疼痛、通体冰冷,曼青的意识逐渐微弱,但她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在晕机。敏锐如曼青,感觉牵着心念的另一端分崩离析,让自己忽如一尾被冲到沙滩上禁语的鱼,无能为力。
两个半小时的高空驰骋,当飞机缓缓在这个略显沧桑的城市降落时,曼青第一时间冲出机仓,倾倒在空旷的广场上。岁月偷转,流年暗渡,曼青感觉自己走过万水千山,却总也走不出世俗人情,走不出这十里乡关。S城,这个生养自己十多年的地方,可以随着时光后退,却永远不能伴着腐朽的人情剔除。深夜,空旷的广场上寥无人迹,曼青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空寥的夜。
不知过了多久,曼青惊觉自己暴露在一束汽车的照明灯里,因为逆着光,她看不清灯光那头人的容颜。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曼青感觉双腿酸麻无力,灌了铅一样沉重,这才发觉青灰的水泥地板是如此的冰冷。正如曼青此刻的心情寒彻如斯。曼青勉强站稳,与黑暗中更加黑暗的人形对峙良久,才拎着行李准备走开去。就在这时,车灯调转方向,又一次正对着曼青照了过来。又一次暴露在车灯下,曼青感觉自己就像江南城外一动不动暴露在灯光下的青虾,恐惧与不安交织着笼罩了上来。深知自己因无厘头哭泣与心情不佳所酿成的不堪表相,觉得狼狈至极,反倒觉得没了顾忌。
就在灯光忽明忽闪,瞬间折转的瞬间,曼青隐隐看清了隐藏在车灯背后的面孔。踟躅片刻,却发现那个偌大的人影已不知于何时立于自己身侧。
几年不见了,这个沉默而不可一世的男人却还如多年前一般,神出鬼没。总喜欢在别人最难堪的时候出现。
这位出现在深夜机场里的男人,正是曼青从初中时便认识的同学――陆鑫浩。在曼青最初认识陆鑫浩时,陆鑫浩便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陆鑫浩往那一站,几乎所有的光芒全被他凝结了。陆鑫浩卓而不群的外表与成绩,正如他那冷淡无情的外表一般。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同学们几乎不约而同认为曼青对陆鑫浩而言,就像李白笔下的那座敬亭山。记得当时语文课本上刚好有录入李白《独坐敬亭山》这首诗,好像是得益于吴子豪一句戏言,李白笔下那座敬亭山便一分为二成了曼青与陆鑫浩。曼青与陆浩鑫似乎也不负众望,一直忠实地扛着那个名号,到最后就成了两座沉默而对峙的大山。就好比一个人孤高不世太寂寞了,总得有人陪伴着方觉得稳妥。尽管这种孤高,只是不同人的生活方式,只是一种淡定的生活姿态。
对于在自己最狼狈时出现在眼前的陆浩鑫,曼青似乎也不以为意。
走向车身旁,调整好一个适合斜靠的位置,陆鑫浩悠悠点然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烟雾后面那张脸,在暗沉的夜里愈显得面目模糊。
陆鑫浩说:“子豪又沉陷在恋情里了。”
忽闻这样的消息,曼青的惊怔显然藏不住:“咦?是么?”
“哦,对了,我忘记你一直是比较长情的人。由不得你不信,子豪的确又找了一个貌似安静温柔的女子,别说,那女孩子性情和你还颇有几分相似。不过人家已经订婚了,子豪是自己找堵。”
“啊!那他与燕婷的海誓山盟……”
“不是燕婷先嫁了人么。这也不能怪子豪,只能说现在的爱情太轻薄卑微,没有人能做到从一而终。”
听了陆鑫浩的一席话,曼青的心情比此刻更深露重的夜色还要微凉几分。想起吴子豪与林燕婷彼时的意笃情深,仿佛只是梦里的一场梦。曼青忽然就想起那年在水泉,与子豪和燕婷对影三人时,身后的桃花落花成冢,凄美而绝决。
吴子豪与燕婷还在学校时便相恋了,两人出双入对,在同学们眼中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记得彼时,燕婷心思婉转,很会体贴人,而吴子豪是那种阳光高大的男孩子,性子温和热情。两个人不知多么情投意合,要是让天上的神仙看到怕也要动了几分凡念。可就是这样珠连璧合的一对,在毕业不到半年的时间里,燕婷却背着身在异地的子豪嫁作他人。听说,燕婷嫁的那个人很是有钱。也直到那时起,吴子豪才恍然想起曼青曾说过的话,她说:“燕婷是城府极深的女子,很会审时度势。”。忽然忆起这些时,子豪记得自己还曾为这事骂了曼青。不忍燕婷背着吴子豪嫁予他人,曼青当着燕婷的面告诉子豪燕婷嫁人时,子豪以为曼青和他开玩笑,直到木已成舟时,子豪又一次气极败坏迁怒于曼青。可是,他却连责怪燕婷的勇气都没有。
◇ 前尘
曼青此行的目的地,是离家几百里的一座名叫水泉的大山,她还是少年时曾经离家出走在那儿短期住过,那里是燕婷的故乡。曾经,曼青,燕婷,吴子豪,陆鑫浩,他们四人都在不同时间去过那里,曼青对那座山里的一切依恋情节很深,胜过在那里生长了十二年的燕婷。
曼青与陆浩鑫一路无语,车子在祟山峻岭之间天堑一样的夹道里迟缓行进,经过五个多小时的艰难跋涉,车子终于抵达水泉山脚下的镇上。
听说曼青此次回归故里的目的地并不是家,而是多年前那个曾经去过的偏远小镇时,陆鑫浩并没有一丝的惊诧,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很是曼妙的事。
与曼青在镇上唯一一家旅店里落脚。收拾好简易的行李,曼青却坚持独自上水泉山,去那个曾经温馨过,桃花盛开的地方。临走,特特叮嘱陆鑫浩如有事可以先行离开。
对于曼青的行为,若是在旁人眼中,肯定要疑惑半天。但对于陆鑫浩这个与曼青多年的同学来说,却是见怪不怪。在他看来,这也许并不是奇特的行为,谁让他们都是特立独行的人。很多人,很多事,也许并不是那么奇特,只是有些人有自己的习惯,并一直坚持着而已。这世界上,能坚持自己的行为与性情的人并不多。
曼青与陆鑫浩落脚的『几度春秋』是镇上唯一的旅店,它是一处修葺讲究的民宅,宅邸主人将它作为商用并不为赚钱,只为方便偶从这里过路无处下榻的旅人。『几度春秋』是一处三进的复式院落,院落占地颇大,处处培植有各类花木,宅内后堂的院落里凿开一个十米开外的池子,引有从宅邸后的大山里流下来的山泉。池子在初建时,在里面放有从河里浅滩上搬来的嶙峋怪石,很多石头里都有大大小小的洞穴,再加上池里的泉水冬暖夏凉,鱼儿在冬天时便钻入石洞里。冬天时,北方的天气虽冷,但池里的游鱼却从未见有冻死的。池内除了几尾闲闲的红白鲤,还植有睡莲。池子上搭有一个约有二米的亭子,池两岸的树木青青,一片葱茏繁茂,时而有几片花瓣掉落池中,让独坐在三月薄暮里的陆鑫浩心思也变得温软。
五年前曼青再来这里的时候,几度春秋才刚落成。后来,因着曼青的叙述,陆鑫浩独自也来过几回。再后来,陆鑫浩渐渐地便成了这里的常客。每当独坐在亭子里看落花流水,或是伫立在院落居中的高楼上迎风遐思时,他都会想起自己少年时光里那些浮沉的世事。他会心痛母亲弥留时那张凄美的桃花脸,继而想起曼青。曼青和陆浩鑫的母亲有三分相似,不论是淡泊的性情,还是眼神里凝聚的那抹我见犹怜的忧伤。还有那张在动容时微微的桃花脸。陆鑫浩常想,母亲如果没有寒微的出身,或者觅得一份良缘,或许不会过早地凋零在风华正好的年纪。多少年了,对于母亲的死,成人后的陆鑫浩一直耿耿于怀。他的沉默与隐忍,只是因为母亲要他尊重父亲,那个害死母亲,背叛了家庭,践踏了母亲一腔深情的男人,可直到母亲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无怨无悔的爱着父亲。真爱,真是这么卑微而无私吗?
陆鑫浩记得自认识曼青起,曼青便是忧郁孤独的样子,所有的相识都要从燕婷说起。燕婷本是热情肆意的女子,却因为与曼青家比邻而居成了朋友。但是,两个人不论是性情,还是好恶,都差了十万八千里。头一次看见曼青,陆鑫浩便知道曼青是有故事的人。只是,那隐忍在沉默里的故事,化作一抹淡淡的忧伤弥漫在曼青的额际。同时,他也知道,曼青和母亲一样,是那种清淡而坚韧,决定了便无怨无悔的女子。
吴子豪曾向燕婷试着打听曼青的事,本不抱什么希望,但大出他所望的是,燕婷却一五一十将曼青的家事说给他听。末了,还讥诮道:“曼青有那样的母亲,自己性格又孤僻故装清高。就因为这样,除了我都没有人肯和曼青一起玩。”话语里满是自己的仁义,和对曼青掩也掩不住的鄙夷。燕婷的话,一旁的陆鑫浩听得分明。自那以后,他对曼青的不解渐渐变成了怜惜。曼青母亲出轨,和那时才十一岁的曼青有什么关系。大人对自身行为的不加节制,虽和小孩子没有关系,却会影响到孩子以后的性格与人生。
此刻,春色浩渺,水流花榭,心里却冰雪凝结。为曼青。为自己。
◇
人间三月,春深似海,展眼望去,一片绿色的海洋。迎着微微的流光,曼青踏上了登山的崎岖小路,一路上春光微醺,鸟语花香,更有微风送爽,让人犹恐不及是梦中。轻轻拂拭路边的花木,再捏捏自己的皮肤,曼青才证实不是在梦里。
记忆里通往燕婷家座落在半山腰屋子的路越拓越宽,虽然这条路已搁浅了五年有余,但却如一张明信片一样凝滞在那儿,稍稍拂去上面的烟尘,一切便清晰可见。两个多小时不停歇地跋涉,曼青终于抵达目的地,一座砖瓦堆砌的屋子展现眼前。尽管房子略显陈旧,周遭的一切把它变得更像废墟,但清扫一二仍是可以住的。拿下墙壁拐角虚嵌的一块砖,一把长方型形状繁复的铜钥匙豁然展现眼前。依照燕婷曾经教过自己的方法,曼青试着打开了漆已差不多完全脱落的木门。
房子不是很大,正中有一个厅,厅里靠墙的地方贴着一幅布满灰尘,识别不清的字画,画下有一张长约五十多厘米宽三十米的黑色桌子,桌子旁各放有一把椅子,陈旧古式的摆设。厅的左右各有一个房间,厅的右后方开有一扇门,那扇门是通向后院的,后院的大苹果树下有一个厨房,锅碗瓢盆俱全。也是因着近年陆鑫浩常来这里,燕婷才特意叮嘱家人没有搬走这些常用物什。
陆鑫浩曾有意无意说起自己喜欢燕婷家在山上的这个屋子,并付了不菲的钱将它买了下来,他只是怕某人又一次心旌摇曳,到这里来时没处落脚。他一直不解曼青为什么会对这里的山山水水有难以释怀的情结?
在西屋里放好东西,曼青迫不及待跑到后山去看桃花。此时,后山的桃花灿若云霞,缱绻地盛开着,远远看着还以为是挂在树上的粉色纱幔,而那深红色翘盼的花蕊,似极绣在薄纱上星星点点的缀饰。
曼青记得,燕婷的奶奶身体还算康健时,曾带自己来过这里。在这灼灼的桃花树下,她跟自己说:“我们不能打着爱的名号为所欲为,你这样一声不响离家出走,深爱你的父母该多伤心呀!”。就在老太太说到这里时,曼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像孩童那样委屈无措。虽然,那时才十二岁的她本来还是个孩子,但因着世事沉浮,她感觉自己早已不复少年的天真无邪。
因着燕婷嘴尖舌快,老太太知道曼青因为母亲出轨和母亲分庭抗礼,因曼青母亲不满,向曼青的父亲挑唆使曼青挨打。曼青因为委屈与愤慨而离家出走。
就在那一瞬,老太太将哭成泪人的曼青揽入怀里,不停的宽慰,承诺给曼青做曼青爱吃的土豆饼。在曼青平静下来时,将曼青带到一座悬崖边,指着崖缝里长出的一种药材告诉曼青:“要像长在崖缝里的药材一样,勇敢的活下去。”也就在那一刻,才十二岁的曼青忽然觉得,人生处处充满了不可预测和质的突破,比如燕婷的奶奶虽然一辈子未走出过大山,却拥有常人唯恐不及的内涵。也就在那时起,曼青发誓要依自己的方式勇敢的活着。
那一天,老太太将门前山涧里自己培植的木耳摘了一些,并将屋后长大的黄瓜摘了些来,做了好多好吃的给燕婷与曼青吃。多年过去了,曼青已渐渐记不清当时所吃菜的名目,却一直记得老太太的恩情。
后来,老太太因为年老体弱,搬去与燕婷一家一起住。燕婷的爸爸是老太太领养的儿子,按说对有养育之恩的老太太应照料有加,却因为老太太瘫痪在床而一家人都嫌弃她,对老太太冷眼相加,口吐恶语。因为老太太大小便失禁,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甚至有时不给她吃。
那时,曼青不止一次劝燕婷对老太太好点,并动用奶奶和婶娘去试着说服燕婷的家人。趁着燕婷家没人时,偷偷拿吃的给老太太,让自己的奶奶在燕婷家没人时照顾老太太。
老太太瘫痪在床不到一年,便一命归西。老太太下葬时,燕婷的母亲和妹妹哭得厮竭底里,全然不似她们平时的冷漠白眼。在她们哭得扭曲的面容里,曼青窃以为老太太终于脱离苦海。
燕婷家门前的坡下有一条溪流,那是山里自然淌出的泉水,小溪里有小小的鱼儿,在溪的下游有用以生长木耳的木桩,小溪周围长有茁壮成荫的竹子。竹子林东边的外围,有一块自然天成的平滑温润的大石头,高有三米,有宽阔平坦的脊梁,小山也似的躺在那儿。多年前,在这里暂住的日子,曼青与燕婷和她住在山里的小伙伴们常常坐在这里放牧,看日向西沉,坐在大石头上吃新摘的核桃。
如果没有那么多的世事纷扰,这里也许真的可以是桃花源,每次来到这里,心思总是很澄澈,似乎和陶公的采菊东篱下更近了一层,又似乎比陶公采菊东篱的意境更深一层。
很多情愫,就是在这样看似偶然或是淡漠的相逢里,在表面的毫无关系下盘根错结,眷眷情深。曼青一直以为,水泉是自己前世的故乡,这里埋葬着自己最深的情种。到底是因为和吴子豪无疾而终的恋爱?抑或老太太世俗常理之外的恩外照料?
风乍起,眼前纷乱如海洋的桃花渐欲迷人眼。曼青已记不起桃花树下吴子豪朗朗的面孔,也记不起燕婷祖母满布皱纹的脸。就是在这里的桃花树下,吴子豪和自己说爱,因此勾起自己内心原本隐忍沉默的爱恋。也是吴子豪轻佻地点燃自己对他蠢蠢欲动的爱意,却另投燕婷的柔情里,因此误了自己还在萌动的爱。更误了自己的对爱虽万千人吾往矣的执著。
爱而无悔。因为更深的爱,自己在意的人。
◇ 花落人亡两相知
在这里悠然住了几天,曼青依依不舍回到了山下,让她很意外陆鑫浩居然还在几度春秋等自己。
曼青下山时已是薄暮昏溟,不知是因为长途步行劳顿,还是陆鑫浩的错觉。他竟从侧面看到曼青双颊微红,眼里含着欲落未落的泪。这样凄楚的神情,很是让人揪心。顺着曼青的目光望过去,几天前还繁茂如斯的桃花颓然飘零,疏疏落落的花瓣顺着碧绿的河水顺流而下,交织成一幅凄艳的凋零。
在夕阳的斜晖里,曼青与陆鑫浩就那样沉默而立,像极远处朦胧对立的两座苍山。
不知沉默多久,曼青突然提议去喝酒,陆鑫浩此时心思飘摇,也很想一醉解千愁。于是,两人便向宅主要来几罐自酿的黄酒,甫打开罐子的木塞,浓郁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可能因着疲累而心思恍惚,曼青沉迷在那些往事里,以及爷爷的离世带给自己的措不及防的悲伤里。根本不给陆鑫浩任何喝酒的机会,曼青兀自将罐子里的酒喝下去了大半。山里人自酿的黄酒虽不伤胃,酒的后劲却很醇厚,曼青就这样于不知不觉间醉得一踏糊涂。
醉后的曼青,又是哭又是闹,平时沉稳持重的一个人,竟像小孩子般哭闹不休,叫着吴子豪的名字。一遍遍哄着曼青,一边在曼青的如泣如诉的怨尤里细细触摸那些陈年旧事。他眼见着吴子豪因为和燕婷打赌而去招惹曼青,曼青抛却所有下定决心去爱时,吴子豪却像毫不知情般和燕婷走在了一起。他也不知,自己对曼青的怜惜什么时候变质?变成一种深重不泯的割舍。他也想不通,那么洒脱爽利的吴子豪,明明内心深藏对曼青的爱意,在对曼青时,为什么却一直迈不出向前的一步。可是,他无能也不愿去改变什么,听任曼青流落他乡。其实他一直不肯点明吴子豪,心里明明是暗存着一丝嫉妒的。他也不知,吴子豪其实早已看清自己的感情,他只是怕再次伤害那个自己一直避让着,却又无法放下的女子。
醉后的曼青瘦削而苍白,眼角眉梢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忧伤,连在醉后这样完全松懈的时刻,曼青依然眉蹙如山。他看到似水流年里那些年少无知与好奇,流向岁月渡口,酿成了曼青不能磨灭的悲伤。而隐匿在曼青背后的,便是自己独自舔舐的后悔。看到曼青依然不能舒展的眉峰,陆鑫浩替她遗憾:吴子豪并不是曼青值得爱的人。
那天,他去看望燕婷,看到燕婷一岁半的女儿盘绕在膝,煞是玉雪可爱。在看到他疑惑不解的神情时,燕婷说:“我爱爱情,却不能依靠爱情”。
他也明了,吴子豪在燕婷结婚后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打着爱情的幌子游戏人生,践踏无数女子的自尊。在网上和一个刚认识,只视频过一次的女子爱得死去活来,在那个女子向他张口借钱的时候,曾经死去活来的爱情嘎然而止。更有甚者,追着一个已经订婚的女子不肯放手,自以为那个女子是爱他的,因为不愿意伤害任何人而难以在他与她的未婚夫之间做出选择,当这个女子像神明一样纯洁善美。吴子豪懦弱而偏执:“我一定要找一个比燕婷更好的。”而这个已经订婚,对他模棱两可的女子,便是吴子豪眼中的极品。
陆鑫浩蓦一回首,看到吴子豪与燕婷曾经的海誓山盟香残脂消,在俗世的逝水里漫溢成悲伤,渐行渐远。
曾经以为,我们很忠贞?对爱情可以从一而终。
曾经以为,爱情是醮了糖的密饯。原来却是,甜蜜与痛苦的双刃剑。
爱情,是传说。幸福,是海市蜇楼。年少时,我们穷尽一切地爱,竭厮底里地痛,慢慢地流失了纯真与赤诚,涉水万丈红尘,遍体鳞伤。那么,紫陌红尘黄泉碧落至芜,如何才是我爱你?
曼青和燕婷是好朋友,她们刚认识那一年,曼青十一岁,燕婷十三岁。六年的时光不长不短,却足以让两个半大的孩子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曼青十七岁时,通过燕婷认识了吴子豪。在故乡的桃花树下,他们对影成三人,嬉闹成一团。
青青年少的吴子豪,是一个面目白净,阳光帅气的大男孩。十九岁的燕婷,眼角眉梢极尽妖娆,行为举止间媚而风情。曼青,一个忧郁而沉默的文静女孩,比之燕婷的热情与明媚,曼青永远是沉默黯然的。
少年心性,可能更偏好的便是热烈而直白的爱情,那样方合口味。
陆鑫浩知道自己想要,却不敢去承担。几日后,他与另一个不相干的女子喜结良缘。
也是在几天后,曼青手机上突兀跳出这样一则短信:“子豪于X日晚X时因突如其来的车祸死于非命,手里握着你的小照片。”短信是燕婷发来的。
陆鑫浩随后发来信息:“那天,他知道你要回来,在去接机的路上发生车祸。”过了一会又道:
“那天夜里,燕婷打电话告诉子豪从没有爱过他,包括八年前她刻意的温柔,也是因为嫉妒你。燕婷的电话还未挂完,他便被岔路口横驶过来的货车夺去了性命。”
八年前,燕婷知道,在水泉桃花树下的约定,将是她和曼青与吴子豪最后的聚首。如果注定的命运不能改变,那就请用另一种方式偿还。燕婷并不多爱吴子豪,但她一直认为吴子豪是曼青欠她的。这个孤高不世的女子,拥有优渥的一切,自己也应分一杯羹才是。曼青后来的遗憾,其实是燕婷疯狂的嫉妒。但是随着结婚生子,燕婷的心态似乎平和多了,她渐渐觉得自己曾经做的一切是多么的愚不可及,伤害的其实是自己同时在意的两个人。听陆鑫浩断断续续谈及曼青浑噩的境遇,她的后悔日益加深。所以在知道曼青要回来时,便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吴子豪。她不知道,吴子豪听说曼青的班机即将降落时,便急忙驱车赶往机场。在去机场的路上,听完她所说的遗落在八年前不为人知的真相时,内心如万马奔腾,想要再次挽回那个人。可就在那一瞬,因为丝毫没有注意到岔路口横驶过来的货车,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吞噬。就在那一刻,他将自己一直贴身藏了八年的照片握得更紧了,他还听到话筒里传来燕婷急切的呼叫声。
看到这样几则短信,曼青曾经汪洋似的眼睑里再无咸涩的液体,她掐指算到那晚的那个时辰,正是自己在午夜航班上差点痉挛窒息的那天。
有些感情虽分不清是孽是缘,却在一直伴着共度浮生。她记得八年前,晨光熹微,翩翩少年郎伸过手掌覆在她的掌心,道是“指掌连心,你可以用心贴着我的温暖。”彼时,男子满面笑意比春风还要温柔些许,她便那样久久地支着手掌,让掌心贴着他掌心微微的湿润,他的暖。这么多年,她虽一直耿耿于怀当她想要放弃自尊承认有情的时候,吴子豪决绝地留一个背景给她的伤害。让她忍着满腹委屈意欲出口的软话,成了一个个空张的口势。想着他和燕婷的私谋,所带给自己的伤害。却依旧难忘他曾带来的快乐,她一直迷恋着的他的阳光、温润。他在她伤心欲绝时送过来的怀抱。她一直知道,他是爱她的,却一直不肯接纳他脸上因岁月与燕婷布满风霜。
曼青眼里乱红纷落如雨,她怔怔地想到那天离开水泉时,河边驿路的桃花瓣在碧绿的水面上铺陈出一幅娇艳旖旎的纱帷,她也记得水泉大山上的桃花瓣像微雨一样洒满山峦。
落花流水,各不相欠。
曼青的心其实早已如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荒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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