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海枯石烂也很快。

文：夏离洛

　　近来，天总是灰濛濛的，似乎总晴不起来也阴不下去。

　　一边捧着《小团圆》，一边望着窗外的天空，用四天共十四个小时的时间读完了它。书里的天空总是黑云压城，沉郁的时候多。窗外的天空，也似乎受其感染，总晴不起来，让人郁郁难受。读这本书，仿佛在进行一场漫长而孤独的旅行，书读完了，便也到了此行的终点。可是，仿佛总还有些什么东西依旧停留在思想里纠结着不肯走，无法挥去。

　　她说，这是一个热情的故事，我想表达出爱情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之后也还有点什么东西在。这仿佛正合了我读书过后的心情。爱情也许总是万转千回，当然也跳不脱最后的完全幻灭。但是，万转千回的是她的心，还是他的意？

　　这本书是对一个人或一群人的一生拉锯式的回忆，这回忆里是挤满整颗心胸的幻灭与欣悦。没有人能够把这两种情感有机地交织在内心，张爱玲做到了。即使遭遇他的风流多情，他的最终遗弃，她心里依旧怀着和他在一起时整个世界的光辉，和失去他后吸鸦片上瘾一样的幻灭感。
　　和所有爱情故事的始末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身后飘动着乱世的云烟和动荡，有一片因战争的残暴与流离而黯然失色的天空做他们爱的底色。他是被她的文字吸引，迫切地想要见尚不知是男还是女的她。此时，他正在因为政治因素被囚在狱中。心里一旦有了倾慕，仿佛总觉时间流逝的太慢，尤其对一个失去自由的人而言。当这种“想见”逐渐达到白热化时，感情便会如潮水一样来的更加勇猛。注定，这是一场开始的轰轰烈烈，结束的无声无息的感情。
　　像是棋逢对手，她的存在只是为了演绎这一场沸点的爱恋。她表面总是若无其事，是冷的，但内心却是热的；而他，表面热情奋扬，内心却是真正的冷漠。爱情的本身，在被爱的双方心里总是泛着阳光和希望的。当一切以为的“总不至于”的事，一步步的成了真的了。这时，她仍对自己说：“知己知彼。你如果还想留他，就必须听他讲，无论听了多痛苦。”但是一面微笑听着，心里乱刀砍出来，砍得人影子都没有了。这个时候，他在向她讲述另一个让他着迷的女子带给他的自我陶醉与洋洋得意。他在向她炫耀。即使这样，她仍然义无反顾的爱他，爱他刻意培养出来的风度，爱他儒雅自负，爱他对她毫无保留。甚至，他的朋友相继提醒她，要小心他。她也并不在意。

　　他许她“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她把自己对全世界的信任都给了他一个人。她给他，给身边所有的人四尺内的空白。可是最后，他还是让她一切的“不至于”都实现了。与他在一起，是她金色的永恒，她义无反顾。而他，却是从始至终以自我为中心。
　　这时，他已先后和两位太太离婚，可是离婚并不见得是为了她。她知他对自己的爱有了尴尬，问他如何选择？告诉他，无论他如何选择，她都无条件成全他。他告诉她：“好的牙齿为什么要拔掉？要选择就是不好……”省悟了他的话语的深意，她觉得那痛苦像火车一样轰轰隆隆一天到晚开着，日夜之间没有一点空隙。走在马路上，偶然听见京戏里唱须生的中心音像他，她立刻泪眼汪汪。彼时，他已是众所不容的汉奸，给她模棱两可的爱情。但她仍在为他焚心，担心他为躲难，寄人篱下的生活。菜吃到嘴里像湿抹布，脆的东西又像纸，咽不下去，因他而食少事繁。她亦爱的自我。
　　她说，我不知道怎么，喜欢起来简直是狂喜，难受起来倒不大觉得，木木的。她人是冷的，独对他一腔热情，五中如沸。他是热情的，只为自己的感觉。
　　他对她，坦白而毫无隐瞒，他把她当唯一的听众，他和所有女人的韵事都会告诉她。他的得意。她告诉他，在他不在的日子，在他另结新欢的日子，她的痛苦。他强烈地注视着她，注视着她眼里一滴眼泪都影踪全无，所以觉得没真实感。这场爱情里，他高高在上，俯视着她从尘埃里开出花朵。
　　她爱之决绝，失去他后，她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灵魂过了铁”。知道“掬水月在手，终是会在指缝间流掉。”“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千丝万缕，像绵延起伏的长城一样的感情完全幻灭了。她已记不起所有的一切，甚至他的音容。往事如烟，连当事人都无法清晰事情本身的轮廓了。只是，她的心总是在经历一场场“痛苦之浴”，在任何闲暇的空间五中如沸。

　　她说，现在海枯石栏也很快。
　　二十年后，她与年轻时的自己相遇。梦见他们的孩子成群，在阳光下的树影里出没。他微笑拉着她的手，两人手臂拉成一条直线。二十年唯一的一梦。梦见，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遇见他后的整个人生，她一直停留在军队作战前的黎明中度过。她喻其为所有战争中最恐怖的一幕，因为完全处于备战的等待中，摸不透结局。
　　书看完了，心情开始陆离。恰迎上了连天的阴雨。雨疏风骤，世界是湿的，伞下的我全身湿气氤氲，心里也是无可比拟的阴湿。她于爱情义无反顾，从对他的爱而直接过渡到了爱情本身，她终其一生没有亏待过爱情。她于爱情终是无愧于心。我自倾怀，君且随意。我想，她真实的内心，绝不像所有后人诟病的那样，她直至生命最后一刻，都是深爱着爱情，深爱着他。我希望她这样，又不希望她这样，枯守成灰。

　　她告诉我们，什么是爱？始终如一。一个人的海枯石烂。
　　爱情，不过如此。他们的爱亦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