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清浅时光何处听雨圈将此文推至博首！

那年烟花。

文：夏离洛

壹、

　　峨眉山――一个盛放在天阙的梦。

　　六月日光倾城，她说要择一个灿烂的日子去峨眉山，看望至爱的人。

　　常言道：少不入川。她本来也是打算在垂垂老矣时，才来赴约这一场祖国西南的约会。只因人事变迁，她决定提前到来。心似被遗忘在了雨季里不辨悲喜。

　　离峨眉越近，心里的胆怯愈发浓厚，她想这是近乡情怯。

　　在暮霭沉沉的向晚，车子抵达峨眉脚下。浓密不见间隙的层林，在黑夜里像一只沉默地潜伏着的巨兽，她小心翼翼地深怕一不小心惊醒了它。它惊醒了就会将自己吞噬。她想，远山近水地来到，怎能在还没见上亲爱人的容颜，就这样死于非命呢。因为黑夜，登山的脚步不由搁浅，像是为了刻意缓和她内心的迫切与嘈乱，好让她有足够地修整内心的时间。

　　晨光熹微，她孤自拾级而上。她想，只要征服了眼前的高度，或许就可以穿破生死之间的藩蓠，让心贴近本初的温暖。山风习习，树木与芳草，似乎在悄悄地说着私密话，消谴那千年不老的传奇；百花峥嵘，不理世事地盛开着，载歌载舞；连为人们传输甘泉的水管，似乎也都在窃笑私语。全世界只有一个她，被孤立起来，显得那么突兀。她说不怕，万物有灵，只因她不懂它们，它们亦不懂她。所以才缺乏交流。实质上大家共同存在，它们伴着她不孤单。

　　随着脚程不断增高，力竭的尴尬愈发频繁地出现。她几乎是越挫越勇，她想有个人会在世界的尽头，峨眉之巅待她归来。

贰、

　　深夜，借宿在驿路的寺院里，浑身每一处的细胞似都在与她为难，心里的委屈滔滔不绝。眼里轻易地就能湿润，她在想是不是因为接近了灵魂，所以才会有流泪的冲动。

　　静静地呼吸着深夜的清凉，在这黑得没有星辰的黑夜里，她却觉得时光比白日还要更加清晰，她能看到万物律动的旋律。抱着自己，呈现出婴儿在母体里的姿态，她觉得这样的姿态安稳可靠，不会因为任何物事而孤独。

　　身边的一切都那么清静格致，予人清凉。她回思着一路的所见所闻，试图将这一切都刻进自己的血骨里，好好记着这一程寻亲的风景。一觉起来，她却觉得试图记录与定格，都是徒劳无谓。好多东西只要曾经亲历过便足够，曾经亲历是最美的拥有。因为人不可能真正拥有任何的东西。

　　一路遇见的僧人，身姿轻盈洒逸，僧袍里像灌满了清风，他们驭风而行。脸上是尘世绝无仅有的恬静与了然，像天空那么纯净澈透，不惹尘埃。

　　因为近年的悲苦，她的身体状况愈发地不好起来。但是此行的行程，却让她全身蓄满了力量，不衰不竭。每当无法支撑前行时，她只要一想起那些点点滴滴，就会重新拥有力量。她觉得此行，她的心中长着一个可以补充能量的种子，随着脚步的不断绵深生根发芽，逐渐地壮大起来。

　　之所以选择伏天来，只是因为可以借着天光取暖，她怕在寒凉的季节，内心的冰雪会将自己冻结。

　　在她心里，爱可以予人勇气，比如生性薄凉、淡漠的她，可以做出如此骇人的决定。所有的勇气只因有爱。

叁、

　　她迎风而立，久久地定格成一个姿势，在高山之巅。

　　在山之巅，俯瞰万物，坐拥十里云海。她似乎确信了，有一种爱已经走失，她遍寻不见。在故里、在万水千山之外、在天之涯、海之角、在昏溃的梦中。

　　在这里，似乎永远云雾缭绕，不辨真假。像在仙山瑶台，极灵极清之地，不带丝毫的人世烟火。大佛慈悲宽厚，悲悯着人世种种，人心所向。佛祖永远都是那么高高在上俯瞰众生，不言不语，注视着一切，又漠然着一起。在冥冥之中引渡人前行。

　　最近开始，她开始相信轮回，相信人是有灵魂的。那么多的事情，都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比如得到与失去，比如新生与衰老，比如那些微妙得没办法解释的巧合。她不是虔诚的人，她也不期望能得道飞升，她只希望能在有限的日子里，看着身边的所有人安好如初，不再饱受业障的侵袭。一切皆空，没必要在过程里陷得太深，让痛苦充满短暂的行程。

　　峨眉，这个魂牵梦萦的地方，此刻就在脚下。没有太多的喜悦，也没有想象中的沉重，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和。匍匐在大佛面前，她心里无丝毫的波澜，连思绪都没有丁点。她不知是因为佛的慈悲消除了万千烦恼，还是因为她要的只是这个过程，终点就是峨眉。

　　夜里很晚了，她仍旧久久地坐在那个有美丽传说的地方，期待着一场美丽的烟花雨。这是那个只因遇见了一个人而一见误终身的女子，那个只合江湖老去的女子的峨眉。她终身仗剑天涯，苦苦地寻觅一个人，超越爱情本身。十六岁的烟花，她遇见的不知是爱情还是劫难？明确的是，她遇见了那个生命中最好的人，那么他以外的所有人，以至于使她后来遇到的并不逊色的人，都变得没办法将就。

　　她和她不同，同是为情，她是为爱情，她是为亲情。

肆、

　　那年十二月初，北方气温已是极寒，呵气成冰。她看着别人穿着单薄的衣衫，却精神抖擞，自己虽被厚厚的棉衣包裹，却仍然冷得仿佛在下一秒就要结成冰。

　　她一个人独坐在黑夜里没有丝毫光亮的荒原上。低低地啜泣不断地撕割着内心的撕心裂肺，她不敢放声大哭，她怕自己的哀嚎会惊来鬼神，带走她最爱的人。在无休无止的病痛面前，一向超迈的她变得小心翼翼，她怕自己的强势会将自己亲爱的人推得更远。霜如雪，风似刀，世情冷暖如利剑，她在风刀霜剑严相逼的维难情况下，坚持不在人前流一滴泪。

　　她以为，世情的磨练已让她麻木不仁，她会不在乎所有。她以为离殇虽然会让她崩溃，却不会在内心留下任何痕迹，她还想死亡不过是重头来过。可是，当死亡真的逼近，所有的豪言壮语都成了最大的讽刺，她最终还是没办法看着最爱的人离去。黑暗里有一双手，不断地揉捏着她的心脏，她几乎疼得窒息。如果上苍肯让她减去一半寿命，好让她最爱的人陪她到最后，她是愿意的。

　　人世悲欢，让最爱她的人为她抹去了满世界的苍白，颠覆了整个如履薄冰的少时岁月。最爱她的人疼她的点滴，是整个苍茫岁月里最深的真情，可以让她度日如年，免她疾苦，让她欢笑，为她的心里注满爱。是以不能割舍呀！如果生生从人的身上割去最重要的那部分血肉，人怎么活下去呀？

　　最后，她最爱的人在她最爱的季节撒手人寰，她悲不能语。

伍、

　　六月时光如炬。

　　她一路浅笑着，踏歌而行。荷塘里的六月，连天碧荷向日开。那么明媚的盛景，简直让时光都要忘了前行。夏天，终归不会像春天那么脂粉味浓厚腻味，明媚干爽的六月呵，时光静好。

　　坐在荷田的小亭里，微风轻轻拂面，荷香清冽扑鼻。恍惚间，她看到深夜里那个孤绝的身影哭得痛不欲生，医院的消毒水味都不能刺激她的神经，针芒的尖削都不能让她感知，她看着药水像一条透明的虫子顺着血液爬进身体里，当它一点点吃掉内心的情，她就会病愈。好冷的时光，身体里没有一丝温热的气息，把眼泪都冻僵了流不出。

　　她极力让自己的双手不要颤抖，让心脏不要滑落，指尖捏着一小粒的面包，递给床上那个瘦骨嶙峋的老人。那老人真是老呀，满身的皮肤都挤皱在了一起。因为病痛，他要滚烫的水才能咽下，吃不下任何食物。她买的面包，老人竟是喜欢的，欢喜地要吃。可是，吃不了几粒，他叫吵着胸口堵死了，要喝水。那滚烫的牛奶，烫得不是他的身体，而是她泣血的心。

　　向来刚烈如山的老人，他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就要去峨眉山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自己才能照顾自己。她十指的指甲因为用力掐进了肉里，笑靥如花地应到我会的。老人这才舒展开了眉。她在心里想，峨眉真的那么好吗？好得让你把我抛下，兀自离去。

　　那时她心里不敢存一丝留恋，她怕他会在离去的路上熬得太久，受更多的苦楚。想要就可以，她心里真的海阔天空，连眼泪都是多余的。

陆、

　　夜夜醒来，都会有不知名的花香破窗而入，静静地贴着她的鼻孔。嗅觉出其地敏锐，她总是喜欢和窗外的花香捉谜藏，似是而非捕捉它们。她比花香还调皮。

　　她知道外面莲动荷风，夏日时光一泄千里。

　　她的身体逐渐地好起来了，不再沉溺在悲伤里走不出来，也不再纠缠于尘世的种种琐碎，她变得宽容大度，不再计较一切。她早已学会把拥有的每一天当作世界末日。她放声地笑，大声地哭，嬉笑怒骂，快意恩仇。

　　夏天已经这么亮烈，连夜晚都笼罩着都市不灭的霓虹，光亮无孔不入。那么还有什么能不被照亮的黑暗呢？她这样想。

　　所有的悲痛都可以云淡风轻，所有舍不下的人事可能早已在看不见的世界里有了自己的归属。凡心所向，一切都是痴妄。她想她终于可以忘记了。那些藏在血肉里的过往，会时不时的跳将出来，连着意的人所持有过的一切都可能被缅念，只是时光不负思忆，心已超脱到另一个红尘纷扰。

　　她会一直想一个人，还有和那个人有关的一切事，只是不会再寻死觅活。

　　终有一天，一切都会变成怀念，怀念岁月深处那些刻骨不忘的恩情。悲欢离合是一出奇特的戏，戏里人世挚情，打着灯笼闲寻遍。有的温暖，不经意就可以映照人心，温暖以后的沧桑岁月。

　　峨眉山终于成了此生难以忘怀的地方，她知道以后的人生路上，她还会一次次地抵达。最爱的人在那，她怎能不去呢。若不是他，峨眉山怎么能成为终生不忘的地方呢。

　　在峨眉山的烟花里，她仿佛回到前世今生，决定从那时起不再贪恋执念。

　　峨眉山的烟花雨里，心潮起伏的间隙，雾气斑澜的蒙味里，漫山遍野响起一个名字。

　　爷爷，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