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   压

一场无休止的争吵，迷乱地纠结在女儿酒醉后一种说不清理还乱的氛围中……

我想把它忘记，可是不行。记忆的碎片撕破我的心灵，一股脑地迸发出来。而且，孤独挤压着我，烦躁打击着我，女儿刚才歇斯底里的幻影，不断地扰乱我的思想，扰乱我的神经。我带着一肚子的惆怅，带着一种祈求，拼命地与自己挣扎、再挣扎……但是，我失败了。

为了生存，为了给自己精神上打气，今天，在这个下雪的晚上，我孤独地站在窗棂前，仰望苍天，不得不用一种奇特的方式，忏悔自己，安慰自己，给自己的另一个我，解压。

我真的不想把这些隐秘诉诸大家，可我真怕有一天，撑不住了，就连告诉大家的机会都没有了，那岂不是往来世上走一遭？

对于一个正常人，不可能用这种笨拙的办法来纰漏自己的隐私。可对于我，这是一种最好不过的选择。因为，我是一个精神官能症患者。从我十六岁那年看见那个黑影子起，我就是这样认为自己的。而且也有人在背后这样议论我。我不在乎别人怎样议论我，我只在乎我在有限的生命中，如何做好自己。或者更进一步说，我有了婚姻，有了女儿，如何把她养活成人，使她成为生活中的一个独立的自己。可是，我错了。我在女儿的教育上，大错而特错了。

想到这儿，我的记忆忽然断链了。我只觉得我的裤裆处流出一些黏糊的东西，这是一种潜意识反应。我记得，我的女儿出生时，先是破了羊水，人们着急地在一个月光明媚的，稍稍有点儿微风的、静谧的晚上，把我送到Ｓ县城人民医院，才将女儿保住。因为不足月，女儿像一个粉红色的小肉球一样，从北京调来的男接产大夫手里，曲卷着从我的子宫里生出来。北京大夫打趣地对我说，看看你这千金的小模样，活像个小猫咪似的。我激动地一股劲儿点头，老公歪斜着身子，在那儿咧着大嘴傻笑。

也许正是我们的宠爱，竟完全忽略了对女儿的严格管教。尤其是我。沉迷在一种无可言说的喜悦中，无可节制地由着她，宠着她，恨不得把心摘下来给了她。记得有一次，那是我家五月端阳早晨吃粳子的时候，老公用他吃过的饭碗给女儿拔粳子。女儿不乐意，老公竟把一碗粳子，狠狠地摔在女儿身上。而我，当时像疯了一样，狠狠地朝着老公的小腿，猛踢了一脚。女儿从此与老公较上劲儿，我也与老公较上劲儿了。

尔后，我就顺着女儿的情绪来。加上我是某公司一个总经理，有时工作忙起来，根本无暇照顾女儿。女儿的学习成绩由原来的前十名，直线地往下降。按说，这该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可我，为了我们公司的业绩，为了争夺全省精神文明单位，我亢奋地把什么都忘在脑后，家里的一切全由我家的小保姆来代管。甚至晚上为了陪伴上级公司的领导吃喝玩乐，回来后我疲惫地睁不开眼睛，囫囵就睡在我家的沙发上。而老公，大专毕业的一个高材生，除了每星期给老师们上两节心理课之外，对家里的什么事儿都不放在心上。

这个秘密，我苦于对别人讲。可这时我再也憋不住了，我想和大家切磋，一个家长，一个心理学教师，不去琢磨家人的心理，而像得了偏激病似的，成天迷恋在麻将桌子上，难道这也是我的过错吗？并且有一次，他老妈生气地去找他，他不理。竟然把他老妈的一条左腿活生生地摔断了……

想起这些心酸事儿，我真的是无地自容，恨不得此刻服毒自杀，了结此生。可内心里另一个我，又坚决地不服。什么房子、票子、等等的一切均是奢侈。只有你的家，只有你的孩子才是你一生中最大的安抚。可是，那个时候，我咋就那么傻哩？而且我还侥幸地认为，只要给了女儿自由，就像母亲小时候对我那样，十二岁放我一人出去，自己就会成长起来。可谁知，女儿初中毕业考了一个二流高中且不说。最不该发生的事情是，女儿在高考前的那半年，本该家长高度注重女儿的学习，或者经常安抚一下，权当调动女儿的积极性。可我，一颗狭隘的虚荣心，竟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全然把单位当做自己的家。老公呢，不管他现在怎么辩解，当初他确确实实是迷恋在条饼万上……

思绪流淌在这儿，长时间站立在窗户前的两条腿，发僵、发硬；捆绑着全身发抖、发颤。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从窗户缝隙吹进来的冷风，浸入到我的身体内，刺激得我打了好几个大喷嚏……

几分钟过后，我忍耐着自己，还是挣脱不了与女儿紧锁在一起的羞耻链条……

可那时，不负责任的我，竟完全忘记了一个当家长的责任，不闻不问地让女儿半年多在家里复习功课。（后来才知道，那时班里有个男生在追她，她想躲避。）隔壁邻居一位女友规劝我，我嘴上虽然没反抗，心里却抱怨她多管闲事……此时想起来，如果不是女儿天资聪颖，如果不是老天眷顾我们，女儿勉强考了一个不出名的经贸大专，有了一张正式文聘。现在，能不能留在我们公司当一名营业员，尚且两说哩。

我可怜的女儿啊，我真的对不起你！都是我的自私害的你，或许我也害了你父亲。说句真心话，都是因我惹的祸——我的脑子有偏差，光顾工作，不顾家。你爸成天打麻将，你已快三十了，扭着劲儿，不找对象；每天生活在一种压抑的环境中，除了埋怨、争吵、喝酒，什么情趣也没有了……

这就是我的家，一个无可奈何的家。

你说你是在报复我，其实你是在报复自己呀……为什么你要这样傻呢？为什么要这样糟践自己呢？

黑暗里，一颗惭愧的心流淌着血，流淌着冷气，我蹑手蹑脚又蹒跚到女儿的卧室里。借着屋顶上那盏昏黄的灯光，我闻见浓烈的酒精味儿从女儿的口腔里呼出来，一种撕肝裂肺的心情使我浑身发凉、发颤起来……

女儿烂醉如泥。不知什么时候，身上除了一条红色的裤衩，女儿把自己脱得精光。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我的女儿吗？满蕴惭愧的我，按奈住狂跳的心，又俯下身，仔细地辨认了一下。没错！这确确实实是我的女儿。于是，我伤心地抹了一把眼泪，在昏暗的房间里，想极快寻找着女儿的衣裤，遮盖住女儿的身体。但不知怎地，我突然觉得自己也是赤裸裸的……

我吓了一跳。觉得这种感觉，是一种不祥的预兆……

于是，逆着昏暗的光，我耸身摇了摇脑袋，想从心灵里排除这种感觉。可脑袋里嗡嗡作响，犹如一个小虫子，钻进我的下丘脑。说时迟那时快，我又狠狠地在脑袋上打了两下，朦胧中只觉得是上帝对我的惩罚——让我这个只顾自己不顾家不顾女儿的坏家伙，也尝试一下没有心情没有着落的坏感觉吧。

但我还抱有一线希望，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拽了拽我的衣服下摆，才从赤裸的感觉中挣脱出来。这时，我忽然看到女儿翻了一个身。然后，咂巴了一下嘴，哼哼唧唧地又逃离在酒精里……

我凄惨地瞥了一眼女儿，心里羞惭不堪地想，许是世道变了，女人与男人都一样了，女人也可以像男人一样，遇到不愉快的事情，毫无节制地喝酒了吧。而且喝上酒，女儿中午歇斯底里地指着我的鼻子大声喊叫着说，你你你，你什么东西，你这一辈子，光顾你自己，根本不顾及我的感受！你还配当我的母亲吗？你压根儿就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你给我安排的工作，算个屁！我站了好几年的柜台，连个门市部主任都当不上……我我我……我恨死你了……你狭隘的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看看人家花儿姨姨的闺女，人家花儿姨姨把买房子的十万元钱给人家闺女拿出来，将人家的闺女安排到庄里煤矿的电视台去当记者了。而我，两条腿在门市部站的都得了关节病，你却视而不见，还在忙你的臭先进呢……你你你，你太自私了，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谁稀罕你这臭房子，你死后带进你的棺材里去吧……

是的，女儿骂得没错，女儿骂得有道理！如果事情能重来，我绝对也会像花儿那样，下最大的代价，给女儿找个好工作。可泼出去的水，能收回来吗？尽管我有错，而是大错而特错。可我的好女儿啊，你就……你就内心里没有丁点儿软弱怯懦的情绪吗？如果你把这种埋怨情绪，换成积极进取的情绪，发挥到你的工作中去，说不定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呢？因为你不是个物，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呀！你完全可以不依靠你的母亲，不依靠别的什么帮助，通过你自己实践，通过你自己的努力，完全可以改变你自己的命运，而不是逃避矛盾，一味地拿捏着一本旧黄历去庇护、去包裹自己吧……

我的好女儿，不论你怎样记恨我、骂我，可咱俩是同拴在一条挣扎链上的不幸者呀！对于一个同病相怜的人来说，你这样无理智地埋怨我、排斥我、打击我，难道你就不觉得惭愧吗？难道你用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对待自己，就能够逃离目前这种困境吗？

你错了，我的好女儿。你必须“认识你自己”，做好自己，正确地对待自己，才是你最好的出路！

我就这样伤心地想着，想着……心灵里带着一种不解的困惑，困顿地凝视着窗外那个不解的大千世界……垂着脑袋，不由哆哆嗦嗦地又去寻找女儿的衣裤。

忽然，我摸索到一本书，我的心一揪，一个极其孱弱的想法，从我的潜意识里引申出来。我隐隐觉得，女儿似乎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完全放弃了自己的努力吧……或许，她现正在真实生命中挣扎……抑或正在创作中……

我猛然想起，女儿前年还参加过全国优秀散文创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