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港湾

 

 

 

你脸不洗牙不刷，呆滞的目光结杂着眼屎，浑浑噩噩拖着疲惫的身子，轻轻推开房门，打开铁大门，踩着积雪，往北再往东拐，扑进晨雾里，僵直地往前走……

吴老板早啊？

您也早。看是你的邻居，你随便应酬了一句，捂着胸口的那只左手放下来，插在裤兜里，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你停下了。

一小朵雪花飘在你的嘴里，你咂吧了一下，挺了挺身子，把目光移向前方——阴暗弥雾的天气，把整个大地都吞噬了，你只能看清前面几米长的路，妈的，连天气也跟我作对？横竖是个难过，还不如在家里多躺一会儿？

可是，这几天你无法躺？你搞不清最近一段你的妻为什么老与你吵架？不就是会写几首破诗吗？谁稀罕你那破诗？迂腐！你挠了挠后脑勺，不屑地瞥了一下嘴。

慢点走，别吃跌啊。

没，没事的。

听到前面一对青年夫妇的对话，你心里酸楚了一阵儿……

你想往回返，你已习惯别人抬举你：你是谁？你是沁平县赫赫有名的青年企业家、橡胶制品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啊！公司里的奖旗、奖杯、镜框等，在你的眼前映出一片红……你开始感到有种从未有过的快慰感，同时小腹下面抽搐了一下，黏糊的东西流了下来……

最近你老流这些黏糊的东西？几次想与妻说，妻都伏在电脑前敲打电脑。电脑像是妻的一切。偌大的一个豪华宅子里，妻好像把零乱的东西也当作素材，根本不整理。本来你家有个小保姆，可你……畜牲，妻还算给你面子在背后这样数落你。

唉，有钱怎么？有钱他妈的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好吗？放屁？你永远难忘创业时与妻那股亲切劲儿！那黏糊的东西像嗅到你的心思，热热地又浸了一下：也是个下雪天，刚修起的厂房，不知哪组暖气阀门出了问题，热气腾腾的暖气黄水漏了一地，你与妻一边找人修暖气一边拿扫帚往外赶水，妻笑吟吟地说：

吴凯，你瞧我现在想什么？

想你个屁。

没劲儿！说真的吴凯，我想好了一首诗。

哟，我的老婆成诗人了？

去你的，人家和你说正经的呢，你却……

好好好，本公子洗耳恭听。

你看见妻的脸红了一下，忙去亲吻……妻忸怩地说，看看，把人家的诗也吓跑了。

有那么胆小吗？

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吧老婆，一会儿修暖气的就来了。

那我就说了啊：

幸福

为了你

为了我

赴汤蹈火

 

你是高空的雄鹰

我在地下做窝

我们的灵魂在追求什么

小小的港湾就是我们的家

 

哦，“小小的港湾就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港湾呢？你的心像是被铁钩鈎了一下：你记得你与妻的恋爱就是从写诗开始的……你也喜欢写诗，而且在校刊上还登了呢。可现在，你忽然明白了什么……混蛋！你搧了自己一耳光，脑子嗡地一声，想起昨晚与妻互辩的那些话：

我说老婆，你也太浪漫了，浪漫得不着边缘了！整天迷恋在那些破诗里，能顶吃？能顶穿？人呐，总还得讲究个实际！对不对？我是男人，男人的世界你懂吗？你不懂！现在的男人们玩得可大呢！

是吗？再大也得有家呀！

可家有穷富之分，人总不能饿着肚子去写那些破诗吧！

我们饿肚子了吗？我们比创业时还艰难吗？吴凯，你变了！变得太让人无可理喻了!

哼，假清高？我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你说的这些屁话！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过去我们不那么虚荣早贷款搞煤矿，会是现在这个规模吗？你说说，我们同学中哪个不比咱们强？我的好老婆，还是实际点吧！

无聊！

你才真正的无聊呢！

“砰”地一声，妻进了她的电脑室。

 

你的心泛起一股又冷又痛的不良感觉……

你看见那些晨练的人们，不顾地上的积雪，三三两两地往前小跑着，便心情压抑地把高档呢子半大衣的毛领竖了起来，即快也往前跑了几步。奇怪？怎么觉得脚下的鞋子皮底如铁？难道上千元的真皮运动鞋是假的不成？你摇了摇头，忽然“嘘”了一声：

哦，你想起了什么，想起那晚在金燕舞厅里有个小妞好像嗲声嗲气地跟你说，哥哎我的亲哥，你的脚真小哎，把这双真皮运动鞋送给我吧，？你喝得醉汹汹地说，这有什么，拿去吧！哥哎我的亲哥，你真好，那你就凑合着先穿上我这双破鞋吧……后来……后来到底怎么样？你记不清了……

妈的，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你飞快地往前又跑了几步，忽然，一个恐怖的意识，钻入你的心底．．．．．．你哆嗦了一下，出了一身冷汗：你听说这个小妞因在舞厅参与一个殴打案被拘留了。假如她说出是你送她的真皮运动鞋，会不会……

你的肚子里咕噜了一声，心口窝儿忽地疼痛了一下，不由得往金燕舞厅方向走。

怪，那黏糊的东西又流了下来。你顺从地弯下腰，不知为什么，那小老鼠突然软塌塌地在你的裤裆内一摆，你站不起来了。你暗叫了一声，不好！便试着想站起来。昨夜的酒像变成出醋一样，从你的嘴里吐出来，呕吐后的口腔苦涩涩的。你抗议的情绪渐渐低落下来，只望着晨练的人们发愣发呆。不，你拿出手机，想给妻打个电话，或者给厂里打个电话也可以呀？你摇了摇头，否决了！你有生第一次，陷入到无可奈何地包围中。

你把手不自然地伸进裤裆深处，那小老鼠竟然浸出两嘀泪。啊，难道是得了精囊炎？还是病毒性……你有点惊慌了！感到许多女人的脸，都避你而去了……最后只剩下妻的脸！老婆，我的好老婆！你在内心叫喊着，晕倒了……

 

醒来之后，你发现自己躺在G医院外科的病床上。乳白色的液体滴在你的血液里，羞耻的感觉立马凝结在你的内心里。你酸涩地睁开眼，先是看了看穿着白大褂的张大夫：张大夫向你点点头。点头时浮现出的眼光是讥讽的。你稍稍挺起胸，想把羞耻的感觉消除掉。“啊。”你的妻白白的脸涨红了一下，抓住了你的心。你战战兢兢地伸出手，眼睛却看着白色的墙。那墙像是变魔法似的，把妻挡在墙的那面，瞪瞪地看着你。

 

啊，小小的港湾

你不能把我从身边踹开

白色的墙

呼唤我

逃回在你身边

一如百川归大海

 

你大声喊叫着，又晕过去了…….

吴凯，你醒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