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痕(长篇小说连载三十七)
(2009-02-01 11:5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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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讨人性长篇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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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雪停了。
灰色的空气中,弥漫着冰冷与湿润。一切由红、绿、蓝三原色的光,混合而得的灰色,如同人生。
微子越往前骑,感觉四周的光,越接近灰黑色。她又拐了个弯儿,快到自己的家门口时,光线才渐渐变成了灰白色。
是家属区大门口,那盏满是灰的萤光灯,发出来的光。
“咔嚓,”微子把自行车的支架一蹬,上了锁,把钥匙放在上衣插兜里。
刚上第一个水泥台阶,她就发现家里的玻璃窗户没亮点。眼睛虹膜中央那个瞳孔缩小了。
难道是我的视网膜闪了毛病?
微子停了一秒钟,又往上仰视,还是没亮点。她怵然一惊。觉得全身疲乏无力,冷得直打哆嗦。
她想略微坐在台阶上喘口气,才想起下雪后泥状似的台阶,根本无法着地。就像她此时的心情一样,混混浊浊。
她把一只脚放台阶上,另一只脚放台阶下,停了有几秒钟,在脑里猜想着:
是夫带着强强,到局里加班去了吗?当会计的,月底加班常有的事。可我打电话给夫,为什么他没对我讲呢?不对,难道又是冬花……
微子的脚,飞快地往楼上走。
正要掏钥匙开门时,从门子的缝隙处,传出房间里一声长长的叹息。
微子手里拿着的一串钥匙“吧哒”一声掉在了地下。
她拣起来,没进屋。往走廊尽头那个公共水池边看。
二楼走廊里空无一人。
白天显得狭窄的走廊里,晚上凭感觉宽畅了许多。就像人一样,把所有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可能会舒畅一些吧?
物的空间与人的空间,似乎雷同。
所以,需要排除,换位的排除。但排除时心里隐隐地在作痛。
她用左手按住心口窝儿,右手“吱扭”一声开了门,顺手拽了一下开关,她惊慌失措地发现,强强已经躺下了。夫四脚朝天,仰躺在双人床上,一动不动地看天花板。这是她与夫结婚几年来,头一次出现的状况。
微子离夫那么近,又那么远。
她不想打扰他。将小提包放在写字台上,把羽绒衣脱下,挂在衣架上。往回扭头的时候,觉得喉咙道口,像有一个圆状的小火粒,突突地在冒火。她很渴,是那种无可名状的渴。她摸了摸头和脸,滚烫。太阳穴也在蹦蹦乱跳着。她又把一件红色的毛衣也脱了,只剩下一件黑色的保暖内衣。
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不祥的兆头:
黑色感到恐怖,空虚,绝望呀?
她慌忙又去穿那件红色的毛衣。但没穿,又觉得,黑色不也给人一种庄重、肃穆的感觉吗?
现在需要的是庄重。
可有的时候,也需要一些自我安慰。
她慢慢地坐在一个矮凳子上,把头往后一仰,背靠着背,两腿伸直,脚尖绷紧,长长地先吸气,后呼气。她记得陈前在什么地方,做过这样的动作。
这个时候,还想起陈前,全都是他妈的骗人。
更可笑的是,她又想起在泰国看过的人妖:
到现在,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些男人们愿意整容手术变为女人呢?
或许是“男性的女性意向”吧?
这个想法提醒了她,可以用荣格的“女性的男性意向”去了解夫啊?
微子身上的枷锁解脱了。
夫看着天花板,感觉就像在天花板上走路似的,那样不踏实。尽管他在别人面前装得无所事事,可总不免有些闲言碎语折磨他。这也罢了。可今天,他没想到,他的老上司,商业局长会跟他说那样的话:
“苏林啊,有件事儿,我本不想与你说,但考虑再三,还是说了的好。”
“钱局长,有甚就说吧,何必吞吞吐吐,我工作中难免做得有不到之处,请多指教。”
“你想到哪儿去 ,不是说你,是说你老婆。”
“我老婆,我老婆怎么了?”
“唉……”钱局长摇了摇头说,“今天下午在东风大会议室开会的当儿,有位领导竟跟我说,有人把你老婆告到县纪检委,说你老婆与高总编和陈前有不正当的……”
“什么……”夫气得二话没说,扭头就骑着自行车去接强强了。
微子打电话告诉夫去她母亲那儿时,夫真想发脾气,后还是忍住了。
夫看着天花板,像过电影似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换上别人,他会一笑了之,可这是他最敬重的老上级啊。
他把身子稍倾了一倾,看见写字台上,那束黄灿灿的醋柳花,心中一揪:
“算了,算了,只当没听见。”可这顶绿帽子,就像是紧箍咒一样,紧得他头蒙眼花,满屋子都变成绿颜色的了。
绿是冷色。
夫浑身颤抖起来。
双人床跟着“吱吱”了几声。
微子感觉不对劲,难道是夫病了吗?
她先咳了一声,想把夫惊一下,没动静。接着,她的头和两只手,往前一躬,霍地站了起来,她觉得夫的呼吸声短促而又不均匀。窘迫之余,微子第一次主动站到夫的床前:
“苏林,哪儿不舒服吗?”
“没,没有啊。”
“那为什么躺在床上发抖呢?”
“我,我是……”夫像个缩头乌龟似的,从床上慢慢起来,双肩耸了耸,两手交叉放在肩膀上,头缩回到两肩间。
微子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怜悯感。
夫不应该是这样子的,扭曲了的夫的形象。她酸溜溜地在心里抹了一把泪。
“说吧,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是啊,不,不是……”夫真想把钱局长说的话甩给她。令人痛恨的感觉,从夫的心头窜到脚下涌泉穴,夫的大脑稍稍清醒了起来:
“不,我不能说,为了……”
“那么,是不是冬花……”
“冬花,什么冬花……”
微子感觉,这里面必有蹊跷?让她心酸的是,夫对她并不十分信任。双方的裂痕,不能一时半会儿就解决吧。
陈前与小玲却不是这样……
看得出来,夫一直在忍耐着。那种不协调的眼神儿与动作,分明告诉微子,今天肯定有人向夫说微子的坏话了。几年来的相处,夫的脸谱上的晴阴表,最能表现出来了。可微子却没能真正了解到。
这对她戳穿那个关系网秘密,是何等的重要。
也好。不说就不说吧。“人进入生命之流,也就是进入时间之流”。
让时间鉴定一切。
三十八
相等的一条垂直线与水平线相比较,人们会觉得水平线要长一些。
微子昨晚就出现了这种情况,感觉时间特别的长,特别的难熬……
她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觉得四肢筋骨散架般地僵硬疼痛,就像刚摔伤时打下的石膏支撑着。
怕惊动夫,她慢慢地从床边遛下来,穿好衣裤,蹑手蹑脚下地移到阳台小厨房,把推拿门轻轻地一推,线绳开关一拉,分成了明暗两个世界。
这是夫的杰作:早上做饭,夫怕惊醒她与强强,便用牛皮纸夹在中间,正反两面贴着玻璃吸纸,将推拿门装饰得既美观,又吸光。
推拿门把微子的心与夫推近了。
多长时间了,微子从未仔细惦量过,现在,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就像肚子里生了胆结石一样,必须经医生治疗而做手术。
她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刚好六点钟,这使她忽然想起“进退存亡得失”六个字。
人,只知道进,不知道退,只知道存,不知道亡,只知道得,不知道失。这就是易经中所讲的“亢”字啊。
什么叫“亢”?过火就是“亢”。
不能过火,我与夫是平等的。兴许夫是爱之深,恨之切呢?
沉默吧。沉默是金,沉默是银。
微子洗涮完毕,把西红柿鸡蛋挂面汤做好,又在微波炉烤好红署。窗棂间浅绿色的玻璃,渐渐发亮了。
她知道夫肯定醒了,但却佯装不想起。如果没记错的话,她从国外回来,夫这算是第二次了吧。夫的性格里存在着敬酒不吃,吃罚酒。
诚实中的小聪明。
一场紧张的家庭与关系网秘密的睹赛,在微子的身上蔓延浸透着,浸透着微子的特异性传入系统,时时发出刺激性的能量与信号。
要不是研究人的信念所支撑,微子真的就要倒下去啦。
孤独寂寞,寂寞孤独。
她猛地把目光移向强强,内心世界一下子拓展了。
生命的有限在强强的身上追寻着生命的存在。
“强强,快起吧,”微子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强强的头叫着,“今天妈妈送你上学去。”
“是吗”?后面这几句话传到强强的耳鼓,小家伙猛下坐起来,撒完尿,穿好,坐在小饭桌前,一边吃红薯,一边高兴地说:
“妈妈,我还得了两个小红花哩。”
“乖,强强是好样儿的。”
“妈妈,你真的送我上学校去吗?”
“妈妈多会儿骗过你?”
“爸爸骗过我,你到姥姥那儿去,我也要去,爸爸说去送我,后来不去送我了。”
夫在被子里沉不住气了:
“是爸爸坏,爸爸今晚就送你到姥姥那儿去。”说完,夫麻利地把衣着穿好。
屋子里的空气,似乎流通暖和了一些。
微子用手揩了一下嘴,从饭桌前站起说:
“强强,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