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4月7日,一个叫周海婴的82岁老人逝世了。提到这个名字,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四个字:鲁迅之子。的确他是鲁迅唯一的孩子,他的逝世标志着世界上最后一位见过鲁迅的人也离开了我们。因此有人说他的逝世切断了鲁迅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不过生活中的周海婴先生一直很低调,以至于相当多的人对他十分陌生,因为他从来不以鲁迅之子的光环为自己博取虚名。鲁迅先生在逝世前一个月写了篇杂文《死》,在文章中他对儿子留下的嘱托是:“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鲁迅先生是文学家,又是中国现代版画运动的开拓者,因此鲁迅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不希望周海婴长大后在自己的树荫下生活,而是要他去走自己的路,哪怕只是做一些小事情。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周海婴先生无愧于父亲的期望,没有给父亲丢脸。
周海婴先生在大学毕业后,没有子承父业,从事文化工作,而是选择了离文学十万八千里的无线电专业,成为一名无线电专家,广电部副部级干部。周海婴先生一生淡泊名利,极少在媒体上曝光,也极力摆脱鲁迅罩在他头顶的光环。仅凭这一点就让人十分尊重。而不像开国领袖的孙子那样无论走到哪都张嘴“我爷爷”,闭嘴“我爷爷”,唯恐世人不知道他高贵的血统一样。周海婴先生能有如此胸怀和修养和鲁迅对他的潜移默化的教育有很大关系。
尽管鲁迅先生逝世时,周海婴年仅七岁,应该说在周海婴身上,鲁迅先生并没有完全展开他的教育蓝图。但鲁迅先生的很多教育思想以及对周海婴的教育方法还是值得现在做父母的和准备做父母的人学习和领悟。鲁迅先生在48岁时才得了周海婴这个孩子,自然和所有的父母一样,对孩子极为爱护。有人到鲁迅家做客,见到海婴活泼调皮,而鲁迅却不去约束,便认为鲁迅过于溺爱孩子了。为此鲁迅还做了一首《答客诮》辩解:“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这里面的“小於菟”指的就是小老虎。老虎在狂啸发威时还不免回头看一下小老虎。这样的舐犊情深无论动物或人类,都是相通的。
从中可看出鲁迅先生懂得活泼调皮是属于孩子的天性,而作为父母是不应该扼杀这样的天性的。鲁迅先生曾经写过一篇长文《我们怎样做父亲》。在这篇长文中他提出了自己对子女的教育主张:“开宗第一,便是理解;第二,便是指导;第三,便是解放。”鲁迅认为:“往昔的欧人对于孩子的误解,是以为成人的预备;中国人的误解是以为缩小的成人。直到近来,经过许多学者的研究,才知道孩子的世界,与成人截然不同;倘不先行理解,一味蛮做,便大碍于孩子的发达。”这样的结论也是在他自己亲身经历中得到的。鲁迅先生有一篇文章《风筝》。在这篇文章中他对自己小的时候亲手毁掉了弟弟做的一个风筝而懊悔不已。他写道:“在我们离别得很久之后,我已经是中年。我不幸偶而看到了一本外国的讲论儿童的书,才知道游戏是儿童最正当的行为,玩具是儿童的天使。于是二十年来毫不忆及的幼小时候对于精神的虐杀的这一幕,忽地在眼前展开,而我的心也仿佛同时变了铅块,很重很重地坠下去了。”
正是有了这样的认识,鲁迅先生对于幼年海婴的兴趣爱好从不加以约束。又一次海婴见到邻居家有一台留声机便十分喜爱。但邻居不准他碰,只能看看听听。因此海婴便要求父母为他也买一台。鲁迅先生满足了他这个愿望,此后小海婴整天摆弄这台机器,拆了装,装了拆,把留声机也弄坏了,而鲁迅先生始终没有阻止。这段经历为周海婴日后成为无线电专家打下了基础。
作为孩子,因为天性好动,对事物充满着新奇,因此常常不太听话。鲁迅认为在首先理解孩子的基础上,其次就是要指导。“长者须是指导者协商者,却不该是命令者。”对孩子的指导应该是在理解基础之上的说服,而不是以父亲的名义发号施令甚至打击。许广平在《鲁迅与周海婴》一文中写道鲁迅向来是反对打骂孩子的:“顺其自然,极力不多给他打击,甚或不愿拂逆他的喜爱,除非在极不能容忍,极不合理的某一程度之内。”周海婴也回忆:“我虽然也偶尔挨打骂,其实那只是虚张声势,吓唬一下而已。父亲自己给祖母的信中也说:“打起来,声音虽响,却不痛的。”又说:“有时是肯听话的,也讲道理的,所以近一年来,不但不挨打,也不大挨骂了。”
有一次海婴听说饮誉世界的“海京伯”马戏团到上海演出,高兴得手舞足蹈。但鲁迅考虑到马戏团大多为猛兽表演,且在深夜临睡前,怕海婴受到惊吓,始终没有带他去看。海婴为此嚎啕大哭了一场。鲁迅第二天便耐心地对他说明了原因,答应白天陪他去看。鲁迅在1933年10月20日的《日记》中有这样一条记载:“午后同广平携海婴去海京伯兽苑。”
这件事给海婴印象很深,以后每提及此事,海婴就动情地说:“父亲对我如此真心的爱,使我认识到一个人如何才能当一个好父亲。”
在指导和理解之上,则是要解放孩子。这一点在当时刚刚从封建社会走出了的中国人来说是极为新潮的思想,也是很了不起的思想。鲁迅认为:“子女是即我非我的人,但既已分立,也便是人类中的人,因为即我,所以更应该尽教育的义务,交给他们自立的能力;因为非我,所以也应同时解放,全部为他们自己所有,成一个独立的人。”现在的家长们给孩子们布置大量的作业,让孩子上各种各样的补习班,特长班,却不去培养孩子们自强自立的品格。我认识一位家长,孩子都上大学了,每周回家一趟,都捎回来一大包要洗的衣服,连袜子也不会洗。而她的母亲每次都照洗不误。这样的孩子连生活自理的能力都没有,何谈以后闯荡社会呢?而家长们却往往在孩子们身上强加自己的意志,束缚他们的手脚。比如现在经常可以听到有关“神童”的新闻。某个孩子十三四岁就完成了大学的学业,因为他的父亲嫌现在的这种教育方式太慢,便自编教材按自己的方法搞速成教育。而这种教育即使成功了也是以牺牲孩子的童年作为代价的,这样的孩子长大之后心理状态如何还很难说。
所以还是鲁迅先生说得好:“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这就是鲁迅对日后做父母的人一个忠告。从鲁迅的教育思想和教育实践上,我们今天的人们也会吸取很多营养,得到很多启迪。从近年来频出的青少年的恶性犯罪事件中,让我们深刻感受到,教育好自己的子女,不仅是一种义务,也是一种责任。往小了说是为了孩子将来能自立门户,自己也老有所依。往大了说则是为了避免给这个国家制造祸端,为国家培养合格的建设者。因此做父母的和准备做父母的人都要认清自己身上的这个责任。只有如此,才能避免悲剧的发生。

鲁迅一家摄于1933年的全家福。此时周海婴刚刚4岁。

周海婴先生(1929.9.27——20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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