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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散文 |
今年八十二岁的父亲到了这个季节几乎以红薯度命,一日三餐几乎全是吃红薯。红薯就是大冶俗称的红苕。我三哥每年这个季节就到处为父亲寻找好品种的红薯源,用以储备,延长父亲以红薯度日的时间。前几天哥哥又不知在哪谋到一种白薯,说是一种新研究出来的品种,比世面上的红薯价格要贵好几倍,煮熟后颜色淡白色,吃起来香甜可口。哥哥给我打电话,说是马上从大冶开车过来给父亲送白薯。
那天是星期六,天下着阴绵绵的细雨,我和哥哥嫂子三人一起来到父亲家,到了门口,大门是关着的,我们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用手将门一拉门就开了。我们来到客厅,我注意到卧室的门是关着的,当时我心里就纳闷:人呢?父亲一惯小心谨慎,客厅的门没锁,门外就是马路,父亲今天怎么就不怕丢失了他的宝贝东西?我们在客厅腾放白薯,洗手等等,动作很大,但卧里没有动静。忙完以后我们才推开卧室的门,发现父亲一个人侧着身坐在卧室门口,没开电视,也没打磕睡。父亲一发现我们就惊喜地起身,一时拿来花生,一时拿来橘子,等一下又拉开冰箱拿出肉说是要下肉丝面给我们吃。我们笑着摇着头说现在是下午四点,离吃晚饭还早,父亲马上就拿出冰箱里的鱼说,那等一下就在这儿吃晚饭,冰箱里有鱼呢!父亲知道哥哥喜欢吃鱼,但父亲是不会做饭的。等父亲忙完我就问他母亲去哪了,父亲说母亲去了下陆妹妹家。原来父亲是一个人在家。
父亲爱搬家是出了名,从大冶哥哥身边搬到黄石,哥哥有点生气,借口忙快两个月没来看父亲。父亲说不来就不来,谁稀罕他来!
嫂子现买现卖,煮了一锅白薯,父亲就和哥哥一人一碗香喷喷地吃起来。我看着父子俩其乐融融的样子,想起父亲的那个侧影,我突然明白,父亲刚才不锁大门是在有意留着门,父亲坐在卧室是因为天冷,父亲不开电视是因为父亲耳聋,怕有人来看见大门关着就有可能离去,而他又听不见。原来父亲的那个侧影,其实是一个等待的剪影,是一个孤独老人像等到花开一样,在等待一个寂寞花开的寂静过程。
今天又是星期六,我和丈夫及侄女来看父亲,一进门就发现父亲正围着锅台转,我用诧异的目光看着闲在一旁的母亲,母亲笑了笑说:我炒的菜不好吃。
我就坐在饭桌旁看着父亲炒菜的侧影,这个一生都没有炒过菜的人,八十二岁了居然亲自下厨房煎鱼,他是怕母亲像平时一样烧出来的鱼我们不怎么动筷子,其实是菜多我们没有吃到那份菜的头上去。父亲煎鱼的神情十分的认真,甚至有些紧张。他站在电炒锅前翻动着鱼身,厚重的棉衣包裹着他那瘦削得只剩皮包骨的身子,他显得有些不堪副重地佝偻着。
一桌菜上来后我们围着暖融融地吃了起来,这时没有见到父亲上桌,我一回头,看到父亲正侧着身蹲在电饭煲旁吃着什么,我看到父亲的碗里是稀糊糊的剩白薯。我大声叫着父亲要他上桌,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今天的苕表面熟了,里面没熟。在父亲的儿女中,我是唯一不吃苕的人,我一向不乐意父亲一日三餐苕的吃法,我认为生命是应该讲究质量的,不能太委屈自己的味觉,我真的很难过父亲的这种吃法。我明白父亲不愿上桌,是不愿让我看到他面对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而他却吃着稀糊糊的苕。
吃完饭后我坐在桌前和母亲聊天,我问母亲,为什么父亲就不能吃点别的,母亲笑着说父亲是怕死,苕一者可以让他吃起来舒服,二者可以延年益寿。母亲又说她不怕死,但要死唯一舍不得儿女。
我回味着母亲的话,母亲是不懂父亲,父亲其实一样不怕死。父亲曾经有一次突然病倒住院,他不要别人通知我,为的是不影响我,他天天吃红薯,餐餐吃红薯是要有毅力来委屈自己的味觉,来委屈自己的胃的,他这样挣扎着活着,一样是舍不下他的儿女,并且在他活着的一天,就竭尽全力拼来一些健康,为的是尽量不去烦劳他的儿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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