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依然在红楼（255）

   黛玉与湘云：一种处境、两幅外表、三生有幸（二）

                作者  白坤峰

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凹晶馆联诗悲寂寞

    大家注意了没有，赏月从始至终，黛玉、湘云、宝玉、探春等人都没有说话。黛玉与湘云悄悄离开得最早。抄检大观园之后，她俩个就彻底明白了：这里不是家，从来都不是。

    两个性格迥异、曾经误解颇深的女孩因为同样遭遇，今天终于心心相通。

    引入黛玉、湘云联句的情节之前，曹雪芹通过翠缕与紫鹃引出各自的主人：

    众媳妇（中年仆女们）收拾杯盘碗盏时，却少了个细茶杯，各处寻觅不见，又问众人：“必是谁失手打了。撂liào在那（哪）里，告诉我，拿了磁瓦（瓷片。俗称瓦碴子）去交收是证见；不然，又说偷起来。”……管家伙的媳妇因笑道：“是了，那一会儿记得是翠缕拿着的……”

    但接下来，曹雪芹突然又犯了啰哩啰嗦的毛病，兜了一大圈子，绕了几个弯子，才进入黛玉与湘云的如下精彩对话：

    黛玉见贾府中许多人赏月，贾母犹叹人少，不似当年热闹……不觉对景感怀，自去俯栏垂泪。宝玉近因晴雯病势甚重，诸务无心……便去了。……只剩了湘云一人宽慰他（她），因说：“你是个明白人，何必作此形像自苦。我也和你一样，我就不似你这样心窄。何况你又多病，还不自己保养。……早已说今年中秋，要大家一处赏月，必要起社，大家联句。……咱们两个竟联起句来，明日羞他们一羞。”

    黛玉见他（她）这般劝慰，不肯负他（她）的豪兴，因笑道：“你看这里这等人声嘈杂，有何诗兴？”

    也许王夫人觉得陪贾母如此赏月没意思，也许王夫人怕宝玉熬夜太久伤身体，于是催宝玉睡觉。贾母叹息人少，正触动黛玉的伤怀。本质善良的湘云此时已真正理解了黛玉，她知道能转移黛玉注意力的只能是诗。

    湘云笑道：“这山上赏月虽好，终不及近水赏月更妙。……山坳里近水一个所在就是‘凹晶馆’。可知当日盖这园子时就有学问。这山之高处，就叫‘凸碧’；山之低洼近水处，就叫作‘凹晶’。这‘凸’‘凹’二字，历来用的人最少。如今直用作轩馆之名，更觉新鲜，不落窠kē臼jiù。可知这两处一上一下、一明一暗、一高一矮、一山一水，竟是特因玩月而设此处。有爱那山高月小的，便往这里来；有爱那皓月清波的，便往那里去。只是这两个字，俗念作‘洼’‘拱’二音，便说俗了，不大见用……”

    曹雪芹借史湘云之口，再次将中国园林美学的真谛阐述了一番。“凸”“凹”二字，似乎又俗又僻，但经曹公写入大观园，却妙趣横生，美不可言。再看林妹妹的学问：

    林黛玉道：“……如江淹《青苔赋》、东方朔《神异经》，以至《画记》上云/张僧繇yáo（南朝著名画家）画一乘寺（在南京）的故事，不可胜shēn举。只是今人不知，误作俗字用了。实和你说罢（吧），这两个字还是我拟的呢。因那年试宝玉……我们大家把这没有名色的，也都拟出来了，注了出处……一并带进去与大姐姐（贾元春）瞧了。他（她）又……命给舅舅（贾政）瞧过。谁知舅舅倒喜欢起来……凡我拟的，一字不改都用了……”

    大吃一惊之余，我更加敬佩林妹妹了，林妹妹竟然还精通园林，连为建筑题名都能做到恰到好处且别有新颖意蕴。

    贾政本是个古板的挑剔之人，但外甥女的题名，竟一字不改，全部应用。这一方面能说明黛玉的水平确实高；也能证明贾政对黛玉的印象非常好，至少最初之时。读到此处，再回忆大观园初成之时贾宝玉被爸爸抓住考其题额、对对子的趣事，不禁莞尔。

    往事已去，来日渐悲，不必回首。

    二人遂在两个湘妃竹墩上坐下。只见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轮水月，上下争辉，如置身于晶宫鲛室（海神之宫）之内……令人神清气净。……湘云笑道：“……就如咱们两个，虽父母不在，然却也忝tiǎn在富贵之乡；只你我竟有许多不遂心的事。”

    黛玉笑道：“……就连老太太，太太以至宝玉、探丫头等人……其不能各遂其心者……何况你我旅居客寄之人哉！”湘云听说，恐怕黛玉又伤感起来，忙道：“休说这些闲话，咱们且联诗。”

    圆月常有，美景长在，只是美丽的愿望未必持久。这是林妹妹此生最后的中秋明月吧？“心安处便是吾乡”，可是这两个无家无亲的女孩子能有地方心安吗？

    一曲心歌四行泪，

    撒向明月作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