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依然在红楼（236）

          邢夫人第一次当众反攻王熙凤

                       作者  白坤峰

第七十一回　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鸳鸯女无意遇鸳鸯

（注  嫌隙人：与王凤姐有矛盾的人，此指邢夫人。第二个“鸳鸯”是指谈恋爱的司棋、潘又安）

    贾母已八十岁了，还死抓着权力不放，只知享乐，不知改革，不知分权，不知作为：

　　今岁八月初三日乃贾母八旬（八十岁）之庆，……自七月上旬，送寿礼者便络绎不绝。……堂屋内设下大桌案，铺了红毡，将凡所有精细之物都摆上，请贾母过目。贾母先一二日还高兴过来瞧瞧，后来烦了，也不过目，只说：“叫凤丫头收了，改日闷了再瞧。”

    怪不得当官的都希望自己有Ｎ个爸、Ｎ个妈，以便多了收礼的机会。贾母也是以收礼为荣，以礼多为乐，只是后来礼物太多，瞧也瞧烦了。这让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们心中五味杂陈。

    贾母生日在阴历八月初三，正值凉秋。天凉好个秋。

    来拜寿的客人太多了，宁国府与荣国府同时设宴开戏，分别宴请男宾与女客：

    两府中俱悬灯结彩；屏开鸾凤（打开有凤凰图案的屏风），褥设芙蓉（铺设有荷花图案的座垫）；笙箫鼓乐之音，通衢qú（穿过大街）越巷。……须臾，一小厮捧了戏单至阶下，先递于回事的媳妇；这媳妇接了，才递于林之孝家的，用一小茶盘托上，挨身入帘来……递与尤氏的侍妾佩凤；佩凤……奉与尤氏；尤氏托着，走至上席，南安太妃谦让了一回，点了一出吉庆戏文。……北静王妃也点了一出。……南安太妃因问宝玉。贾母笑道：“今日几处庙里念‘保安延寿经’，他跪经去了。”……回头命凤姐儿去把史、薛、林带来，“再只叫你三妹妹（探春）陪着来罢（吧）。”

    读者们可以从戏单的传递中看出贾府的排场。有人竟然同情富贵人家：礼节如此多，太累了。哈哈，我们老百姓多想数钱数到手抽筋，喝茅台酒喝到醉死啊。

    贾母只叫探春来陪客人，当然可以理解：探春大方漂亮、能说会道。但是贾母这种只顾面子的做法必定惹出意见。

    贾母过八十大寿，必定请许多寺庙为她念经，宝玉等就要承担“跪经”的义务。我一看这‘保安延寿经’心里就不舒服，老太太一心想着自己啊，可惜，这经并没有保佑她更平安、更多寿。

在一片欢笑中，贾府内部矛盾再一次暴露，首先是宁国府与荣国府的矛盾。宁国府的尤氏来帮助接待客人，忙到半夜连饭都没有顾上吃。按说，她应该得到荣国府仆人们的尊重，然而，荣国府的两个老仆女竟然不把她放在眼里，由此可见，荣国府领导们平时看不起宁国府：

　　尤氏一径来至园中，只见园中正门与各处角门仍未关，犹吊着各色彩灯，因回头命小丫头叫该班的女人。……这两个婆子只顾分菜果，又听见是东府（宁国府）里的奶奶，不大在心。……小丫头听了道：“嗳呀，嗳呀，这可反了……琏二奶奶（王熙凤）要传，你们可也这么回（禀告）？”这两个婆子……羞激怒了，因回口道：“……各家门，另家户！你有本事，排场（应为排揎。刁难）你们那边人去……”……

    那小丫头子一径找了来，气狠狠的把方才的话都说了出来。尤氏听了，冷笑道：“这是两个什么人？”

    尤氏完全出于好心，出于安全考虑，让人关各处角门，没有想到两个老女人竟然如此无礼！王熙凤得知后，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况且她与尤氏私交不错，况且领导们也不会因为两个小人物而影响了关系。外交无小事，王凤姐立刻用了重典。（以尤氏的好心与好脾气，不可能过于惩罚二人）

　　凤姐道：“既这么着……捆了送到那府里凭大嫂子开发（发落）……”周瑞家的听了，得不的一声，——素日因与这几个人不睦，——出来了便命一个小厮到林之孝家传凤姐的话……又传人立刻捆起这两个婆子来，交到马圈juàn里派人看守。

    再者，中层之间更是有矛盾，周瑞家的与林之孝家的关系也不和睦，周瑞家的巴不得整一整这两个人。没想到，林之孝家的也祭出了特制“盾牌”：

　　林之孝家的出来，到了侧门前，就有方才两个婆子的女儿上来哭着求情。……这两个小丫头子才七八岁……哭啼求告，缠的林之孝家的没法，因说道：“糊涂东西！……你姐姐现给了（配嫁给了）那边太太（邢夫人）作陪房费大娘的儿子。……叫亲qìng家娘和太太一说，什么完不了的事！”一语提醒了一个。那一个还求。林之孝家的啐道：“糊涂攮nǎng的（攮糊涂的。北方黄色话，不译）！……没有个单放了他（她）妈、又只打你妈的理。”说毕，上车去了。

    读者们别误解，林之孝家的骂中透着关爱，她装着被两个孩子缠得没办法才不得已说个主意，其实她早就明白应该怎么办。果然，事情完全如她所料：

    这费婆子原是邢夫人的陪房……只因贾母近来不大作兴（抬举）邢夫人，所以连这边的人也减了威势。……这费婆子常倚老卖老……如今听见周瑞家的捆了他（她）亲家，越发火上浇油，仗着酒兴，指着隔断的墙大骂了一阵，便走上来求邢夫人。……邢夫人自为要鸳鸯之后讨了没意思……且前日南安太妃来了……贾母又只令探春（贾政之女）出来，迎春（贾赦之女）竟似有如无，自己心内早已怨忿不乐。

    贾母当时没有让迎春来陪王妃们，未必是歧视，也许她觉得迎春太老实不适合这种场合。（贾母不知，此能力也是可以练出来的）但邢夫人不这样想。所以费大娘也往斜处想，她根本不反思那两个老仆人不尊重尤氏是多么不对，反破口大骂周瑞家的。

    邢夫人开始反击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王熙凤发起了攻击，时间、地点都选择得恰到好处：

    至次日一早……众/族人中到齐，坐席开戏。贾母高兴，又见……都是自己族中子侄辈，只/便衣常妆，出来堂上受礼。……邢夫人……当着许多人，陪笑和（向）凤姐求情说：“我听见昨儿晚上二奶奶（王凤姐）生气，打发周管家的娘子（老婆。南方习语）捆了两个老婆子。……我想老太太好日子，发狠的还舍钱舍米、周贫济老，咱们家先倒折磨起人家来了。不看我的脸，权且看老太太，竟放了他们罢（吧）。”说毕，上车去了。

    贾母正高兴，家族中的人正多，邢夫人冲着儿媳妇王熙凤开口了，不是叫名字，而是如仆人一样敬称“二奶奶”，并扬长而去，把王熙凤晾在了一边。这让王熙凤手足无措啊：

    凤姐听了这话，又当着许多人，又羞又气，一时抓寻不着头脑，憋得脸紫涨，回头向赖大家的等笑道：“这是那（哪）里的话。昨儿因为这里的人得罪了那府里的大嫂子……我怕他（她）多心……”……尤氏也笑道：“……你原也太多事了。”……

    王夫人道：“你太太（邢夫人）说的是。就是珍哥儿媳妇（尤氏）也不是外人，也不用这些虚礼。老太太的千秋（生日）要紧，放了他（她）们为是。”……凤姐由不得越想越气越愧，不觉的灰心转悲，滚下泪来。因赌气回房哭泣。

    “庚辰双行夹批”这样说：“又写笑，妙！凡/凤（王熙凤）真怒处必曰‘笑’；丝丝不错。”一向要面子、耍威风的王凤姐哪受过这种气啊，顿时又羞又恼，但也只能笑。

    尤氏当然不会让王凤姐捆绑两个仆女了，那样也显得自己太不大度了。没有想到，王夫人这次很不支持王熙凤；而王熙凤的处理此事并无错误之处。

    两个老仆女不认真值班，尤氏派丫环为她们指出，她们不仅不听反恶语相加，王熙凤发落得很正常，也为尤氏挽回面子。那么，王夫人为什么反而批评王熙凤呢？也许，王熙凤弄得天怒人怨让王夫人很不开心，趁机敲一敲这个内侄女。其实，王夫人、贾母更该敲。

    王熙凤真的感到委曲，她哭了。这次，她是真哭。此时，贾母又打发琥珀叫她来询问共有几家送来了围屏；王凤姐立刻洗脸补妆，来到伟大领导贾母的面前：

    凤姐儿道：“共有十六家有围屏。……内中只有江南甄zhēn家一架大屏/十二扇，大红缎子缂kè丝‘满床笏hù’，一面是泥金（用金粉涂抹）‘百寿图’的是头等的。还有粤yuè海将军邬家一架玻璃的还罢了（还很不错）。”贾母道：“既这样，这两架别动，好生搁着（放着），我要送人的。”

    “庚辰双行夹批”写道：“一提‘甄家’。盖‘真事’将显，‘假事’将尽。”“满床笏”代表着最大的富贵，床上全是“笏”（见皇帝所用的记事手板），说明一家人当官的特别多。“百寿图”当然代表长寿。贾母准备把这两样全送人，太妙了，她把“富贵”与“长寿”全送走了。

    贾母已知道邢夫人整了王熙凤，她当然明白王熙凤飞扬跋扈得罪的人太多了，如果此时再袒护忠实走狗很不明智，于是老太太“慈祥”地开导王凤姐：“替我拣佛豆儿……也积积寿……”（后来，贾母还专门对鸳鸯说“这才是凤丫头知礼处”。一句话，王凤姐永远正确）“佛豆”就是在佛前一颗颗拣过的普通豆子，事后煮了吃，据说可以积福长寿。

    鸳鸯道：“罢哟，还提凤丫头、虎丫头呢，他（她）也可怜见儿的。虽然这几年没有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有个错缝儿（小小错误。北方习语），暗里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探春笑道：“……我说倒不如小人家（普通人家），人少，虽然寒素些，倒是欢天喜地，大家快乐。我们这样人家人多，外头看着我们，不知千金万金小姐何等快乐，殊不知我们这里说不出来的烦难……”

   王凤姐的日子也不好过，不讨好贾母与王夫人就当不上官；过于讨好这二位又得罪了大批人。聪明的探春这次说的话很错误：普通人家往往更不幸福，昨天被强拆，今天被乱扣工资，明天孩子没钱上学，后天爹妈无钱看病……怎么可能“欢天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