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依然在红楼（230）

   中国式破案：王凤姐提审兴儿

             作者 白坤峰         

（第六十七回　见土仪颦卿思故里　闻秘事凤姐讯家童 ）

   尤二姐事件终于暴露了，这样的事情也不可能不暴露：

   莺儿带着老婆子们送东西回来……挨着宝钗悄悄的说道：“刚才我到琏二奶奶（王熙凤）那边，看见二奶奶一脸的怒气。……悄悄的问小红……看那个光景，倒象有什么大事的似的……”

    用莺儿的话作为“计赚尤二姐”的开头，很好！小角度切入，既自然生动，又合情合理。（《战争与和平》的开头就是这么简单）

    但曹雪芹一心想着情节起伏，在王熙凤审问兴儿之前，却又生硬、莫明其妙地穿插了袭人与老祝妈大谈保护葡萄、注意礼仪的故事，但这几千字、这个场景是否应该存在，都很值得商榷：

    老祝妈……道：“……这马蜂最可恶的，一嘟噜（一串。北方方言）上只咬破三两个儿……连这一嘟噜都是要烂的……”袭人道：“……做些小冷布口袋儿，一嘟噜套上一个，又透风，又不遭塌。”婆子……笑着说道：“今年果子……味儿倒好，不信摘一个姑娘尝尝。”

袭人正色道：“这那（哪）里使得？……上头还没有供鲜（头批鲜果送领导吃），咱们倒先吃了。你是府里使老了的，难道连这个规矩都不懂了？”……说着遂一径出了园门，来到凤姐这边。

    袭人越来越像宝钗，主旋律思想在她的头脑中生了根。但这一段不应该放在此处，因为袭人也看到了王熙凤这里的气氛不对头，明显与莺儿的所见重复。曹雪芹是高手，照样犯了“叠床架屋”的常识性错误。

    不是曹公糊涂，而是他确实不知道西方名著另有一种简洁的语言表达方式、流畅的转换方式。

    王凤姐的审讯开始了，方法简单而有效，一吓、二打、三威胁：

  “你们这一起（一群）没良心的混帐忘八崽子！都是一条藤儿（一伙的），打量（估计）我不知道呢。先去给我把兴儿那个忘八崽子叫了来……”

   旺儿先进去，回说：“兴儿来了。”凤姐儿厉声道：“叫他！”那兴儿……乍着胆子进来。凤姐儿一见，便说：“好小子啊！你和你爷办的好事啊……”兴儿……早吓软了，不觉跪下，只是磕头。凤姐儿……喝命：“打嘴巴！”旺儿过来才要打时，凤姐儿骂道：“什么糊涂忘八崽子！叫他自己打！用你打吗！一会子你再各人打你那嘴巴子还不迟呢！”那兴儿真个自己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十几个嘴巴。

    王熙凤骂大家“没良心”，其实她才是最没有良心的一个。凤姐大摆威严，聪明灵活的兴儿早吓坏了，他可不是小红军或小八路，心理素质没法过硬。

    凤姐儿……问道：“你二爷外头娶了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事，你大概不知道啊。”兴儿……越发着了慌，连忙把帽子抓下来，在砖地上咕咚咕咚碰的头山响，口里说道：“只求奶奶超生，奴才再不敢撒一个字儿的谎。”凤姐道：“快说！”兴儿直蹶蹶的（直挺挺地。北方习语）跪起来回道：“……蓉哥儿哄着二爷，说把二姨奶奶（尤二姐）说给二爷。”凤姐听到这里，使劲啐道：“呸，没脸的忘八蛋！他是你那一门子（哪一家子）的姨奶奶！”兴儿忙又磕头说：“奴才该死！”

    王凤姐那个恨啊！她绝对想不到贾琏会来这一手，她更没有想到大家都瞒着她，（平儿除外。平儿维护王熙凤，也有自身利益考虑）兴儿不小心尊称“二姨奶奶”，惹得她大怒。

    凤姐忙问道：“如今房子在那（哪）里？”兴儿道：“就在府后头。”凤姐儿道：“哦。”回头瞅着平儿道：“咱们都是死人哪。你听听！”平儿也不敢作声。……兴儿回道：“奶奶（王凤姐）不知道，这二奶奶（尤二姐）——”刚说到这里，又自己打了个嘴巴，把凤姐儿倒怄笑了。两边的丫头也都抿嘴儿笑。兴儿想了想，说道：“那珍大奶奶（贾珍之妻尤氏）的妹子——”凤姐儿接着道：“怎么样？快说呀！”

    兴儿凭着习惯，一提尤二姐张口就是“二奶奶”，但马上反应过来不对头，面前的这位母夜叉才是正宗的“二奶奶”，立刻自打嘴巴。“兴儿想了想”——这回生怕说错了，终于想出了一种不带情感色彩的称呼“珍大奶奶的妹子”。

    王熙凤恨自己低估了贾琏，贾琏竟然把二奶安置在离荣国府很近的地方，她也恨自己太粗心大意。

    凤姐低了一回头，便又指着兴儿说道：“你这个猴儿崽子就该打死……”说着，喝声“起去。”兴儿磕了个头，才爬起来退到外间门口……

    凤姐道：“过来……”兴儿赶忙垂手敬听。凤姐道：“你忙什么！新奶奶等着赏你什么呢？”兴儿也不敢抬头。凤姐道：“你从今日不许过去。我什么时候叫你，你什么时候到。迟一步儿，你试试！——出去罢（吧）。”兴儿忙答应几个“是”，退出门来。

    凤姐又叫道：“兴儿！”兴儿赶忙答应回来。凤姐道：“快出去告诉你二爷（贾琏）去，是不是啊？”兴儿回道：“奴才不敢。”凤姐道：“你出去提一个字儿，提防你的皮！”

    兴儿两次已经走出门，又突然被叫了回来，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多亏没有心脏病，否则，要死个几回啊。

    王凤姐深谙犯罪心理学，当个重庆公安局长没有问题。“凤姐低了一回头”，千万别小看这句话，尤二姐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