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依然在红楼（151）

              林妹妹真幽默啊真幽默

　　　　　　　　　　　　            作者　白坤峰

        （内容见第四十二回  蘅芜君兰言解疑癖  潇湘子雅谑补余香）

    林妹妹也能做贤妻良母，甚至也能做成为薛宝钗，此论我已写故不再重复。但我也没有想到，林妹妹还非常非常幽默，当然我绝对没有说她讽刺刘姥姥是对的，在这一点上，我一直严厉批评林妹妹，她不如宝玉更有佛心。我绝对不会因为她是美玉，就说其所有斑点都好看。做人，要理智，像我这样。

    忽见素云进来说：“我们奶奶（李纨）请二位姑娘商议要紧的事呢……”宝钗道：“又是什么事？”黛玉道：“咱们到了那里就知道了。”……李纨见了她两个，笑道：“社还没起（没有发动），就有脱滑的了，四丫头要告一年的假呢。”黛玉笑道：“都是老太太昨儿一句话，又叫她画什么园子图儿……”探春笑道：“也别要怪老太太，都是刘姥姥一句话。”林黛玉忙笑道：“……她是哪一门子（哪一家子）的姥姥，直叫她是个‘母蝗虫’就是了。”说着大家都笑起来。

    宝钗笑道：“世上的话，到了凤丫头嘴里也就尽了，幸而凤丫头不认得字，不大通，不过一概是市俗取笑；更有颦儿这促狭嘴，她用‘春秋’的法子（即春秋笔法，貌似如实叙述，其实爱憎明确），将市俗的粗话，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亏她想的倒也快。”众人听了，都笑道：“你这一注解，也就不在她两个以下。”

    在第四十回开始，刘姥姥大赞大观园像画一样，“贾母听说，便指着惜春笑道：‘你瞧我这个小孙女儿，她就会画。等明儿叫她画一张如何？’”谁都以为大领导贾母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任务真的布置下来了。但诗社少了一个人，就少了一份热闹，这让大家很不满很不爽，都故意不批准四丫头惜春请假，于是怨气集中到刘姥姥身上。

    刘姥姥身体好，胃口好，又没有吃过好东西，所以吃饭一扫光，让林黛玉看不习惯。这真是“饱黛玉不知饿姥姥饥”。作家李存葆记载河南孟县、人称活武松的何广位老人早年就有个填不饱的肚子，曾经在连咸菜都没有的情况下，一口气吃下62个馒头。一位江南的朋友说在挨饿年代里，其庄上某人一次吃了八斤大米饭。黛玉的苦是精神之苦是爱情之苦，她未经过物质之苦。现在几乎没有蝗灾了，但以前是常有的，遮天蔽日的蚂蚱集体扑来，树与庄稼一扫而光。

    黛玉为刘姥姥起个“母蝗虫”的外号，从语言本身来说确实很形象生动，也很文雅损人。（在众人的哄笑中，我却有着对刘姥姥的同情，也有着对林妹妹的极大不满）

    宝钗评论的也很妙：王熙凤是粗俗式逗乐，林黛玉才是雅俗相间、一句说到点子上。

    林妹妹今天确实高兴，语言越发妙起来，反应越发快起来：

    李纨道：“我请你们大家商议，给她多少日子的假。我给了她一个月她嫌少……”

    黛玉道：“论理一年也不多。这园子盖才盖了一年（指工期为一年），如今要画自然得二年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蘸笔，又要铺纸，又要着颜色，又要……”黛玉也自己掌不住笑道：“又要照着这样儿慢慢的画……”众人听了，都拍手笑个不住。

    宝钗笑道：“‘又要照着这个慢慢的画’，这落后一句最妙，……我倒笑的动不得了。”

    惜春道：“都是宝姐姐赞的她越发逞强，这会子拿我也取笑儿。”“原说只画这园子的，昨儿老太太又说，单画了园子成个‘房样子’了，叫连人都画上，就像‘行乐’似的才好。我……正为这个为难呢。”……

    黛玉这个玩笑开得很别致，园子盖一年，所以惜春妹妹画也要画一年，又要，又要，又要，哈哈哈，大家又要笑了。

    贾母知道惜春画画水平一般，但为什么让她画整个的大观园？还要加上人物。我想，老太太想留住她这一生中见到的最美丽、最代表权势的建筑吧。

    林妹妹越说越兴奋，又背后开起了刘姥姥的玩笑：

    黛玉笑道：“别的草虫不画罢了，昨儿‘母蝗虫’不画上，岂不缺了典（指仪制等有欠缺，此为遗憾）！”众人听了，又都笑起来。黛玉一面笑的两手捧着胸口，一面说道：“你快画罢，我连‘题跋bá’都有了，起个名字，就叫作《携蝗大嚼图》。”

    ……只听“咕咚”一声响，……急忙看时，原来是湘云伏在椅子背儿上……连人带椅都歪倒了，……众人一见，越发笑个不住。宝玉忙赶上去扶了起来，方渐渐止了笑。

    写在书籍、字画、碑帖等前的文字叫“题”，后面的叫“跋”，书、画的“题跋”；中国画讲究图画、题跋、印章之间互相联系，整体统一。有时，画虽一般，但题跋含妙，亦足可赏，如蒋兆和先生画过陶渊明，画确实一般，但人家题跋是“陶翁醉菊图”，“醉”字强于“赏”“看”“闻”。

    黛玉不说“陪姥吃饭图”而说“携蝗大嚼图”虽不合“人格平等”之新道德，但对于题跋之要求，确也得其真义。当然，有点文化的人才能真正理解。（很对不住刘姥姥）史湘云最夸张，连人带椅倒下去了，这说明这丫头是倒骑椅子而坐，呵呵只有湘云这样的大大咧咧的女孩子才会这样坐，当然，没有大人在也没有男人在，无妨。噢，宝玉不算。

    曹公写黛玉幽默，不忘让湘云“配音”，妙极。光写笑吗？不，还有爱。谁的爱？你猜猜：

    宝玉和黛玉使个眼色儿。黛玉会意，便走至里间将镜袱揭起，照了一照，只见两鬓略松了些，忙开了李纨的妆奁lián（镜匣），拿出抿子（妇女梳头时抹油等用的小刷子）来，对镜抿了两抿，仍旧收拾好了，方出来，指着李纨道：“这是叫你带着我们作针线教道理呢，你反招我们来大顽大笑的。”

    李纨笑道：“你们听她这刁话。她领着头儿闹，引着人笑了，倒赖我的不是bú shi（抓我的把柄）。真真恨的我只保佑明儿你得一个厉害婆婆，再得几个千刁万恶的大姑子小姑子（丈夫的姐妹），试试你那会子还这么刁不刁了。”

    林黛玉早红了脸，拉着宝钗说：“咱们放她一年的假罢。”

    这就叫爱之深，心之近，一个眼色如地下党一样敏锐。在以前，尤其女性是以头发整齐、一丝不乱为美，近来倒是以乱发为美，女孩子们梳完头发，还要特意弄乱一些，以示漂亮。宝玉发现黛玉头发乱了，于是发了个心灵信息，恰好黛玉在服务区，于是接通了。黛玉笑得多厉害啊，头发都笑乱了。发现黛玉头发乱的未必只有一个宝玉，但及时使眼色的必定只有一个宝玉。

    黛玉抿了头发出来继续笑，又向嫂子李纨开火了，李纨也开起了玩笑，（此玩笑中包含了中国式婆媳关系，儿媳受刁难甚至虐待，大姑子小姑子也可能助纣为虐而心安理得；中国儿媳妇的恶劣是，一旦自己熬成了婆婆，就加倍折磨自己儿媳妇）把个黛玉说得脸红了，黛玉顾左右而言他：今天天气真不错，批准惜春一年的假期！

    看到此处读者可能迷茫了，林妹妹的幽默太少了吧？我们没怎么笑啊。

    我说：黛玉还有两处更幽默的话语，但要等到下篇写宝钗谈画画时才能提到。到那时候你要是还不笑，我就胳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