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坤峰

　　当达格妮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她绝不会想到，有一位著名的音乐家在等待着她的十八岁，等待在那一天送给她一曲美丽。

　　这一天，公园举行盛大的露天音乐会，她也挤在人群里，猛然，她的心一阵战栗，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报幕员在说：“下面，请演奏音乐大师爱德华·格里格的作品，……这首交响乐的献词是，《献给守林人哈格勒普·彼得逊的女儿达格妮——当她年满十八岁的时候》。”达格妮惊呆了，音乐响起来，少女的心被震撼了，她虽然从来没有接触过音乐，但这支曲子所倾诉的一切——小溪、森林、露珠、清香、鸟啼……她都能懂得，因为这是献给她的。

    十年前，她还是一个小小女孩，秋季的一天，她挎着小篮子在森林里采枞果，她突然看见一个陌生人在散步，他穿着风衣，是从城市来的，他看见她和气地笑了，他们成了好朋友……最后，陌生人把她送回家，她恋恋不舍地望着他：我还能再见到您吗？陌生人也有些惆怅，他突然神秘一笑：“谢谢你，美丽的孩子，谢谢你给了我快乐与灵感，我也要送你一件礼物，但不是现在，……记住，十年以后。”此时，达格妮什么都明白了，以前，她还偶尔猜测人家可能把这事给忘了。十八岁的少女泪流满面，她弯下身子把发烫的脸颊埋在双手里，那一刻，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在大海边，在六月清朗的夜色中，她大声地笑了。

　　这是俄罗斯作家巴乌斯托夫斯基在《一篮枞果》中记下的一个美丽的故事。中国作家王开岭评论道：“一切美好得不可思议，……达格妮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幸运的少女。”

　　是的，达格妮是幸运的，一位音乐大师竟然真的记住了对一个儿童的许诺，真的在她十八岁的时候送给她——这位普通的姑娘——美丽的乐曲。

　　而音乐家爱德华·格里格呢，他不是同样幸运吗？一位少女真的用了十年时光等待着他的音乐，虽然她的心头有时掠过淡淡的怀疑。更重要的是，她有一颗美好而丰富的心灵，她配得上这美好的音乐。想想吧，十年，十年能使人发生怎样的变化啊。她可能沦为一个虚荣的人，以多个男人向她示爱为最大光荣；她可能成为一个庸俗的人，她不想听什么劳什子音乐，只想得到一条金项链或一杯免费咖啡；她可能成为一个平淡的人，听到音乐却无动于衷自顾忙手中的活……格里格多么幸运！他的作品真正感动了少女的心灵，艺术家最大的幸运不就是这吗？创作是一方面，接受又是一方面。没有可靠的接受者，创作者也就失去了动力与意义。多么幸运，格里格有自己忠诚的倾听者，他的心血与期望没有白费，他的眼睛没有欺骗他。你想一想，你敢把一篇文章写上某人的姓名献给他或她吗？你好意思把一支歌曲送给他或她吗？排除你自认为质量不高的因素之外，你是否也忐忑不安地怀疑那个他或她能珍视你的作品吗？

　　有着如此美丽心灵和美丽笑声的达格妮，她得到了一笔无价的财富，她应该是顺利地成长为更美好的人，她应该是把这个故事动情地讲给自己的孩子听，让他们也成为美好的人。是的，应该这样。

　　而格里格呢，当他得知自己的乐曲对达格妮产生美丽的心灵冲击波时，他又会如何激动不已？还有比用美好换来美好更有价值的交换吗？

　　我们为这样的人、为这样的故事动容，唯有这样的人与故事才让我们的精神得到抚慰，并对人性重新产生信心。

                           2004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