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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我的散文 |
我们都熟悉玛蒂尔德(莫泊桑《项链》),不必叹息,在一个以男性为中心的世界里,普通的她也许只能产生这样的思想:
“她梦想幽静的厅堂,那里装饰着东方的帷幕,……陈设着精巧的木器,珍奇的古玩……梦想到那些精美的晚餐,亮晶晶的银器……梦想到盛在名贵的盘碟里的佳肴,……带着迷人的微笑听客人密谈。”“她一向就想着得人欢心,被人艳羡,具有诱惑力而被有追求。”
“她也是个美丽的姑娘”,但她没有机会嫁给一个好丈夫,让她衣食无忧,闲适享乐,于是她很痛苦。她一生中只有一次抢眼的机会——参加部长的舞会,她简直快乐疯了,因为部长都注意她了。这样的梦、这样的自豪不仅仅属于玛蒂尔德。她为一次虚荣付出十年的艰辛,但她依然回忆起那个舞会,“那个晚上,她多么美丽。多么使人倾倒啊!”
芬兰女作家康特的《疯姑娘》堪称《项链》的姊妹篇,鲁迅先生曾经把它译成中文。疯姑娘曾经年轻美丽,那一天,年轻的王子来到市上,在市政府大厅举行了舞会,王子只跳了一曲,而且是只和她,这是疯姑娘永远忘不掉了光荣。“到现在,倘伊(她)一看照相,还充满着当时享用过的光辉。”许多男人追求她,母亲屡次催促她,“你总须选定一个罢。”
但她惦记着王子,“我已经选好了。”她就这样幻想着,变成了老姑娘,变成了疯姑娘。
我可以肯定地说:莫泊桑、康特在下笔时内心只有同情而没有讽刺。
生活中,不确实有平民的女儿一跃而成贵妇人的吗?“灰姑娘”的故事给下层女孩多少无用的梦啊,从这个角度讲,我反对一切“灰姑娘”式的文学情调。
波伏娃的《第二性——女人》被视为女权运动的经典之作,这是一本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从生理、文化、历史各方面分析女性的书。波伏娃不愧是萨特的终生伴侣,她精僻而准确地分析了女性是如何一点点就变成女性的。
如果一个女性从没有反思过自身,她便很容易陷入虚荣而不能自拔。而且,这种陷入是不自觉的,是瞬间的,简单地让人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俄罗斯文学大师们给我们留下了生动的描绘。
库普林的短篇《追求荣誉》是这方面的名作。她本是一个羞涩的姑娘,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参加了一次业余演出,出人意料地获得了雷鸣般的掌声,她激动了,陶醉了,立志当演员,听不进任何忠告。多年之后,当“我”在一个混乱、色情的剧团再看到她时,她已无法自救了,虽然她也明白生活的肮脏。虚荣毁了单纯的她。我以为,翻译成《追求虚荣》更符合库普林的原意。
流传更广是托尔斯泰的《家庭幸福》。小说是用第一人称写的。女主人公亚历山大罗夫娜年轻美丽,米海伊里奇比她大得多,36岁,但随着越来越多的接触,他们终于结婚了,彼此满意,婚姻不勉强也不轰轰烈烈——如大多数人的一样——他们的结合完全是生活化的而不是戏剧性的。生活平静而略带一些枯燥,米海伊里奇超然而又忧虑,他尽量不与妻子整天在一起,以免过分的温柔破坏生活,“(这一切)对于我这个青春已逝的人来说是够了,但对于你是不够的,生活正在你的面前展开,你也许会追求幸福,也许你会在不同的事物中追求幸福,……这种生活对你是不够的,你有青春和美丽。”
妻子真的生气了,她说:“我一直向往的正是这种恬静的家庭幸福。”
两个月后,幻想过去了,妻子“感到生活只是重复,感到他啊我自己啊都不新鲜。”“习惯正一天天把我们的生命变成某种定型的化石。”“我要让感情做生活的向导。”“我要前进。”
为了让妻子快乐,他们去彼得堡旅行,虽然丈夫有些担心。置身上流社会的新鲜快乐之中,妻子的心动了:
“冷冷清清的乡居生活显得遥远而无足轻重了。”“我是一个中心,一切都围着我转。”“我的成功使我洋洋得意。”“满足了我的虚荣心。”“一个亲王说‘我是俄罗斯最漂亮的女人’。”“我觉得丈夫的脸突然变老了,变难看了。”
丈夫的担心成了事实,他们的关系僵了。小说的结尾是明亮的:妻子终于认识到对孩子、对丈夫的爱才是真正的幸福。
《家庭幸福》是一部自传体性质的中篇小说,托尔斯泰凭着艺术家的敏感细致入微地描写了女性的心理变化的全过程,《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家庭悲剧在这个中篇中初见端倪。托尔斯泰虽然计设了让女主人公回到家庭的结尾,但我们想:在妻子心中唤醒的虚荣真的一去无痕了吗?
契诃夫的《挂在脖子上的安娜》更近了一步。阿尼雅18岁,母亲死了,父亲善良懦弱嗜酒如命,两个弟弟还小,为了生活,为了钱,她不得不嫁给一位52岁的官员——他有十万存款。婚礼后,“一想到这个人随时会用粘湿的厚唇吻她,而她没有权力拒绝,她就觉得心慌。”她感慨自己的不幸,厌恶丈夫的冷漠庸俗傲慢小气,他不给她一个钱,更不帮她家一点点,父亲“只有一次大着胆子向他借50卢布”,钱是给了,却被女婿警告了一番。阿尼娜很伤心,但不敢显露。但他舍得给她买耳环、胸针等,因为他属于上层。
一次舞会,仅仅是一次,就改变了她的一生——
“ 舞会上,她引得男子们纷纷艳羡,……她兴奋得透不过气来。”“她这才明白,她生来是专为过这种热闹、灿烂、欢笑的生活的,享受音乐和舞蹈,获得许多崇拜者。许久以来她所害怕的那种威逼着她的力量在她看来显得可笑了。”“从那时候起,阿尼雅再也没有空闲的日子了,……她不再怕丈夫了,她花他的钱就像花自己的钱一样自然。”
她也不帮家里一点点,她根本不想见家里人。那一次,父亲“脱下礼帽想叫住坐马车兜风的女儿,但两个孩子恳求地说:‘不要这样,爸爸,……别说了,爸爸!’”
小说真实而自然,形式短小而内容丰富。人,又少了一个。虚荣自觉、不自觉地毁掉了许多原本善良的女人们。
“谕研槿偈抢难的,一个女性,是很容易骄傲的,哪怕她仅仅在一个村庄、一个单位上引人注人,就这么简单。
这是女人千百年处于从属地位的心理折射。
文学大师们对女性的悲天悯人的关注让后人感动。多么可惜,我们竟然轻轻一笑,以为那是遥远的故事;其实,那就是我们身边的生活。
写于200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