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坤峰

　　想起来，那年（1990年）暑假我去看望姥娘真是太对了，假如那次机会错过的话，姥姥该是怎样的伤心，第二年她就去世了，我也永远见不到她了。(北方人称外婆、外公为姥娘、姥爷)

　　那次我是随妈妈去的，我已是几年不见姥姥了，我知道我想念着她，我也知道她更想念着我，但由于上学，由于几百里之隔，一直没有机会去舅舅家。我们兄妹三人都是姥姥看大的，后来，我家从外地搬回老家山东单县之时，她就回到了我舅舅——她的儿子家里，那是风俗。送走她的头一天夜里，我偷偷地哭了，只是她不知道，谁也不知道，那年我可能十一岁，这一别就是十年，十年，我已经长高了，她已经老了，母亲头一年去了一次，回来对我说：“你姥姥很明显老了，怕是活不了几年了。”我心中一惊，就随母亲去看望她。她的眼光有些黯淡，我那时还不清楚那是老人行将离去的眼神。

　　那几天，我尽量陪她说说话，我明白我陪不了她几天，也陪不了她几次，她一点都不糊涂，什么都记得，我在上篇文章中已经写过了，那天说着说着话，她突然对我说：“我没想到我还能活着看看俺小。”她伤感地笑着，满眼的泪花。我不善于直接表达如此的情感，我也不想让她伤心，于是引开了话题。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我与母亲就要回去了，她也跨过院落大门出来送，舅舅、妗子说：“娘，你回去吧。”她好像没听清，还是挪动着小脚。我说：“姥姥，你别送了。”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很听话地站住，她并没有看我，茫茫然地看着前方。我没想到，这是她最后的形象。几年之后，我才有些后悔地想，当时为什么不让她多送几步呢，她肯定是想多看看我啊，世上那个最听我话的人再也回不来了。写到此处，我又一次执泪盈眶。第二年的同一时期，她去世了。我赶到舅舅家的时候，她已经深度昏迷，两天后去世，当时我没有泪水。

　　她不会等到我成家立业，人都是要死去的。她现在，在哪里呢？又是十五年过去了，她早已回归了土地，她劳动过的土地。时间真快啊，十五年过去了。她是普通人，可能只有我还如此深深地想着她吧。

　　如果有灵魂多好，她会知道我想着她一直没有忘记她。虽然我一直没有能力让她享几天福，但她不会怪我，她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假如，假如她再多活二年，我就结婚成家了；假如她再多活八年，我就有自己的房子了，我的房子有空调，有彩电，有手机，她会感到很新奇。假如现在她活着，见到我的小女儿，一定会说：“你看俺妮妮，和你小时候多像。”“你看俺，又长高了，你看多俊。”假如女儿光顾得玩，讨厌她，不多理她，她会不介意地笑着看着她玩耍，偶尔插一句“驴口不对马嘴”的评论。那肯定是她很大的幸福。

　　我一人在江南快半年了，今天风又从北方吹来，她的坟上肯定是枯草摇动。而我，多想在她的坟前坐一会，默默地听听她说话。

　　　　　　　　　　　　　　２００６年１２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