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人性的《雷雨》
白坤峰
曹禺认为《雷雨》中除了八个人之外,还有第九个角色,这个角色就是“命运”。深受西方戏剧影响的曹禺是不是被希腊的“俄底仆斯命运”所缠绕?其实,雷雨中只有人性,没有命运。只有巧合,没有操纵。
时至今日,抛开三十年代的社会背景,导演张艺谋化用其中的情节拍摄的一部唐朝乱伦影片,足见《雷雨》所写的是人性。
大管家鲁贵对女儿四凤与大少爷周萍私情不断、对太太繁漪与大少爷周萍多年有染眼见心明,他的感觉是自得,因为他可以趁机要胁繁潴得到好处,也可以抓住女儿的把柄得点小钱吃吃赌赌,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这样的父亲不少。
在周仆园的压迫与管制之下,繁漪与周萍的两颗愁闷的心灵靠在一起,那是同命相怜的安慰,也是火山的小小喷发——对周仆园的隐性报复,虽然报复之后是很沉重的心理压力。
对繁漪而言,她能接触到的男人也只是一个周萍,这仅有的一根救命稻草,她抓住之后不可能放手,她早就快闷死了早就快炸裂了,她必须抓住,这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为了保住周萍,她让儿子周冲追求四凤,她固执地让侍萍来以便辞退四凤,她在四凤与周萍幽会时关死窗户,她在侍萍明白了四凤与周萍是兄妹乱伦催他们远远离开之时叫来了周仆园,她是“疯”了,让人心疼的“疯”,这位刚烈的女子最后甚至哀求周萍不要离去哪怕让四凤再回来,真相大白之后,一切都毁灭了,包括她自己。
周萍是一个可怜的文弱的孩子,他在父母重压之下引诱了后母,罪恶感又让他渴望早早摆脱后母,当然,他在摆脱的时程中狠了一些,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第二个周仆园,但我看不是,周仆园不会带着侍萍远走高飞,周萍已经准备决定离开周公馆了。他的狠心,有罪恶感产生厌倦的因素,也有自私的一面,但这种为了自己的爱情而拒绝干扰的自私,从古到今许多人都有,不仅仅是周萍,从这个角度上说,这种很人性化的自私是非常普遍的也是可以从当事人的立场去理解的。也许他顾不上可怜的繁漪了,他必须抓住他的幸福,这让我们为繁漪一阵阵揪心。
那么四凤呢,一个单身在周公馆打工的少女,她又怎能拒绝大少爷周萍的真诚的爱情呢。真诚的爱是可以感动任何人的,何况上单纯的少女。而在苦恼中挣扎的周萍,爱上了青春热情的四凤不也是合理的吗。四凤不爱周冲,周冲年龄太小,阳光的小男孩儿,她只是笑笑。虽然周冲倒是出于男性出于理想生活朦胧地爱上四凤。
当年的打工女侍萍同样接受了周仆园的爱情,那也是诚的爱情,周仆园的可恨在于他为了门当户对的婚姻赶走了侍萍,逼得侍萍投河自杀。他在繁漪那里得不到爱情,于是他越来越怀念当年的温柔善良的侍萍,越发怀念初恋的岁月。怀念伴随着负罪感,而当侍萍真的出现时,他却大怒。从周仆园的立场我们怎样理解他呢,他的名声他的地位都让他不可能承认自己有过荒唐史,他倒是希望侍萍真的死了,只留下一个让他真诚怀念的自我安慰的梦。曹禺说周仆园坏到了不知道自己坏的地步,可是换成曹禺换成另一个人,处在周仆园的立场,你又会怎样对待侍萍?人性不可高估,我近年才明白人性不可高估。
侍萍呢,他不是比周仆园更怀念对方吗?选取入过中学课本的那一段,侍萍的迟迟不去不是相当明显了吗?“哦。——老爷没有事了?”“是的,三十多年前呢,那时候我记得我们还没有用洋火呢。”“老爷是哪个地方的人?”“说不定,也许记得的。”“我倒认识一个年轻的姑娘姓梅的。”
接下来,侍萍发泄式地讲了一通,她闷了三十年,她苦了三十年,她也只能对周仆园讲,对别人讲别人不可能真正听明白,她没有想到会有爆发出来的这一天。
心理学家认为,付出爱的一方比接受爱的一方更珍视爱更容易在以后继续付出爱。假如周仆园此时接受侍萍,侍萍会如当年爱着他的,我以为。这也是侍萍主动与周仆园绕圈子最后终于亮明身份的最终原因,她心里也有着一个旧梦。虽然这个梦最后还是完全破碎了,周仆园的恶劣、打手们的毒辣让他对周仆园失去了最后的一丝留恋。而繁漪则永远不会爱上周仆园,她是个有个性、有思想的人。
侍萍想看看亲生的儿子周萍,只是看一眼。在周冲死后,鲁大海从院内逃走,周仆园大叫:“给我追他去。我丢了一个儿子,不能再丢第二个。”等待他的大儿子自杀的枪声。周仆园是坏到了家,然而,他还有人性,虽然这点人性不能掩饰他的罪恶。
他最后要找的周大海怕是不可能与他走在一起,虽然大海是他的儿子,但这个出生三天病得要死、随着母亲侍萍被赶出周家、历尽艰难的苦孩子,他的心头对老板、也是自己的父亲只有恨,他要抗争,他要争取人的权利,而在周仆园的家中,有作为“个体的人”的概念吗?
中国人用阶级论分析《雷雨》,当然有合理成分,然而,离开了对人性的把握,那才是谬以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