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生刀客|令狐琅
对于大提琴曲,我素来有一种距离感。从这种憨厚的乐器里所飘洒出来的声音,太契合生命本然的节律了,总会让人蓦然生出许多纯净近乎空灵的顿悟来。人们经常会用悲壮、悲怆、忧伤甚至哀伤等词汇勾勒大提琴的音色特质,其实这是我们习惯于将大提琴作为一种辅奏乐器而后感的误解——大提琴,恰恰是一种最适合作为主奏的乐器。在不少奏鸣曲中,钢琴的表现力或许会让大提琴有失佻脱,小提琴或许会让大提琴囿于华贵,但只要有吹管的切入,一种与大自然季节律动暗合的鸣响效果旋即浮现出来。
真正耐听的大提琴曲还真不多,经典的大曲子往往因为过于复杂、凝练,反倒失去了那种直逼人心的穿透力,急就的小曲子往往因为过于依赖琴弦自身,很容易将渲染取代感染。有一首流传较广的琴曲《缠绵往事》,耳边每每响起,我都会慢慢放下手边的活计,去领略一种若隐若现的人生况味:笛音俨然是萧索的秋风,琴声宛如暮色的苍茫——在这种季节的律动中,没有丝毫落寞,却有层层回望——曾经的争奇斗艳、似锦繁花,虽渐行渐远,在季节的交替中模糊黯淡下去,但并无叹息,倒有挽歌声中生出的对来世的冥幻——这种冥幻中,杜普蕾的影子越来越清晰。
有一个关于杜普蕾的小故事:大提琴家史塔克有次听见广播里正播放大提琴曲,便问旁人谁是演奏者;旁人答曰杜普蕾。史塔克说:“如此演奏,岂能长久。”不料一语成谶——设若人生仅有来去匆匆的十年繁华,那多少景致将不复存,多少梦想将化为影。当听到她演奏的以“忧伤”命名的曲子时,才恍然于她生命中何以蕴藏那么奔放的激情。我始终怀疑曲名要么有误译、要么有曲解,非但没有“忧伤”,杜普蕾所呈现的是如下图景:风雪交加的夜色中,一个执着的背影,正在踏着严冬的节律一步步朝地平线坚强地迈动。行者如此倔强,好似寻觅——在寻觅黎明,还是在寻觅春天?
与自然季候一样,人生节律当中除了寻觅,还有守候。寻觅虽是主动地,但也许是无果的苦旅;守候显然是被动的,也难免隐痛的煎熬。如斯况味,非Michael
Hoppe所作的那曲The waiting不足以表达。演奏者Martin
Tillman被称为是能用琴杀人的演奏家,以致大多数人从乐曲中感受的除了凝重、凄婉,就是死生两界。曾几何时,我也有过类似的理解,但那是一时物事的因应。过后的聆听,琴曲中除了刻画冬春更替的焦灼、彷徨、阵痛、割舍、憧憬,还有大雨滂沱的冲刷、雷电交加的捶打。不是所有的事物都能迎来生机勃发的春天的,而是要经过大自然冷酷地挑选。这种等待,是近乎无助的,也是有点宿命的,但终究是经得起考验的。
历尽仓皇、迷惘、悸动、惶惑之后的季候,才是从容、淡定、舒缓、稳健的。在《动物狂欢节》组曲里,《天鹅》当属经典。有不少人从这曲子里听到的是“一只飞了八十六年的天鹅安详地老去”,但马友友所表现出来的,却是一只高贵优雅、气定神闲、生命力旺盛的待飞的天鹅——飞向哪里?飞向那可以与另外三只齐飞的蓝天;那,就是生命的轮回,也是季候的轮回……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