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生刀客|令狐琅
百家讲坛成就了易中天这位“学术超男”,“品三国”也把百家讲坛的人气指数推到了巅峰,虽然栏目“汇集百家学养,追慕大师风范,和平开放胸襟,通向大众桥梁”的理念并没有改变,但无论谁在这个平台上开坛设讲,好像都无法重现往昔“易中天品三国”的火爆场景了。电视传媒盛装包裹着的,从来都是短暂的青春靓丽——在繁华散尽之前,央视已经注意到了这种“介质的宿命”。让易中天重返百家讲坛,以“先秦诸子,百家争鸣”为主题,意在使百家讲坛再起波澜、复现峥嵘。但这次易中天既没有博得追捧者的热烈褒扬,也没有引来棒喝者的激烈抨击,其冷淡效果离百家讲坛栏目和易中天自己的预期越来越远,原因只有一个:易中天并不适合讲“诸子百家”。
当初易中天虽然在仓促间开始品三国,但他的思路是明晰的、安排是巧妙的、方式是大胆的。以“品三国”的名义,在《三国演义》与《三国志》之间来回游移。这种用“史志”解剖“演义”、拿“演义”比照“史志”的方法,其实是一种文化勾兑。所谓“以故事说人物,以人物说历史,以历史说文化,以文化说人性”的路径,就是这种解剖、比照手法的预先设计。
故事,是杂的;人物,是死的;历史,是远的;文化,是虚的;人性,是弱的。易中天很好地把握住了路径、脉络、节奏,精选故事,使人物鲜活起来,拉近历史焦距,叠加文化元素,直逼人性本身——这无疑是易中天能大红大紫的不二法门。很显然易中天在“先秦诸子”上花的精力比品三国要多,做的准备也更加充分,但为什么这次的效果与预期相去甚远呢?原因大致有两点:其一,麻辣教授有了顾忌;其二,先秦诸子不比三国。
说到麻辣教授的由来,人们对易中天品三国时的幽默、调侃、正说、戏说手法记忆犹新,这种大胆尝试可说是对以往说教式传道的一次颠覆,他所面临的巨大压力也因老百姓的普遍认可而卸载,他身上那种湖南人的精明与湖北人的灵光所综合而成的油滑、自我也最终被世人谅解。其时的易中天无顾忌、有目标:借助百家讲坛这架“通向大众桥梁”真正走向大众,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哪怕这种方式有些冒险),他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
但在“先秦诸子”面前,易中天开始谨慎小心,显得有些举轻若重起来,他明显多了许多顾忌:一,声名鹊起的易中天难免为声名所累,并且当时抨击者给他内心留下的印痕远比追捧者留下的要深,患得患失、左右摇摆的人难以突破自我;二,深谙美学之道的易中天对“审美疲劳”一词再熟悉不过了,品三国尾声时观众的反响已经明白地告诉他:故技不可重演,杂糅了表演的讲授方式只能是点缀而无法形成风格常态,也只能点到为止而不足以无限延展;三,先秦诸子这潭水的深浅易中天是知道的,不像三国故事那样为百姓所熟知,弄不好就贻笑大方——那些抨击者并没有忘记他,“缄默”有时意味着“一剑封喉”,他当然不愿意被人挑出硬伤而让抨击者成为讥讽者。
无论与他自己的“品三国”相比(以故事说人物,以人物说历史,以历史说文化,以文化说人性),还是与王立群的“读史记”相比(从一代帝王汉武帝入手,以问题引出故事,以故事讲解人物,以人物解读历史,以历史启迪智慧),易中天“讲诸子”的“预先设计”都显得很不合理,甚至有些逻辑混乱。“三国”虽非易中天之专攻,但他能“以大见小”,有条不紊地将历史事件、人物性格鲜活地展现;王立群研究《史记》长达四十年之久,信手拈来皆学问,随心所欲亦文章,足以“以小见大”。可以说,他们都找到了比较合适的切入点,选择了巧妙的表达方式。但“先秦”是一段被称作“轴心时代”的历史,简单的横向或纵向都无法准确表达,易中天在“先秦诸子”与“百家争鸣”的连接处显露出了力不从心。
无论是儒家、道家,还是墨家、法家,其思想都是经过了“历史漂洗”的,或者说经过了后世的取舍(尤其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与其原貌有一定的距离,这是在百家讲坛这个“学术-普及”平台上必须厘清的东西。易中天显然省略了这个环节,不是他没有意识到,而是这个“厘清”所要担当的学术风险远比“品三国”的风格风险要大得多——他所能做的,只能是在已有史实上下点“表面功夫”。但先秦故事远没有三国故事那样深入人心,何况还平添一个古文今译的环节,使得趣味性陡然减去了一大半。
先秦诸子,除了儒家、道家、墨家、法家,还有许多已经被历史尘埃所淹没的“家”,百家争鸣的过程,也是这些“家”此消彼长、相互交融的过程,像易中天这样把一个个的“家”剥离出来“单练”,或者以儒家为参照系去简单比对,是无法破解中国人“文化基因”的。这一点易中天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但他毕竟只是浸淫了文化史,于思想史的研究积累还不够,对先秦诸子难以进行如此宏观的驾驭,使得他只看见了史料上的“诸子”,却忘记了文化意义上的“百家”,舍弃了思想层面的“争鸣”。
既然是在做“文化基因”的解码,就得通过时间隧道将处在两个或多个时间段的中国人贯通起来,即使只做标注性的工作,也不至于论古忘今——这么远的时空距离,观众何以自行参透?这种“糅合”的本领应该是易中天所擅长的,他没有扬其所长,只因他在“文化比较”、“思想比较”上有其所短,弄不好就是牵强附会、无中生有。而古文今译的工作显然没有什么大风险,顶多以“口误”相搪塞。
受众的选择是最真实的,也是最无情的,他们在“先秦诸子”里搜寻的,只是往日“学术超男”的影子,少了对内容本身的关注——先秦离他们太遥远、太古老、太深奥,而易中天却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有明星风范、越来越“像”学者。品三国,使易中天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速度超过了任何一位文化人——伴随着中国股市的飙升;讲诸子,是一个人们逐渐淡忘易中天的过程,也是一个学者应该回归本真的过程——伴随着全球金融危机的弥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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