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时的路途迢遥而漫长，道路陌生而颠簸，以我有限的坐车经历，这样的路况还是第一次见。我们在连绵不绝的拉煤车中间穿行，虽然有着久不出门的新鲜，我还是晕得一塌糊涂，到达时已经是中午了。

午饭时吃了点米饭凉菜，感觉舒服多了。

饭后直接去谈。跟电话上面其实也没什么两样。只是我本以为对方说的就是他要表达的，可同事却认为不这样。我没有类似经验，辩无可辩，而且对于男人，对于那个位置上的男人，我相信他们比我更了解。故实质性的事情就完全由同事代劳。

也许男人都这样吧，虚虚实实，表面上冠冕堂皇，其实是另外一种意思。却原来还有这样一种交流叫做沟通。

一直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由此看来倒是男人更难捉摸一些。你不明白他到底是试图要人懂还是不要人懂。这之间，那一点似有若无的真心就更让人疑惑，这好像不完全怪我低能吧。

虽然是第一次直接接触，我觉得还能从容面对。也没那么难。但那样的推推让让，我却是真的做不了。这倒比较麻烦。

回去的路上特别下车看了看流经此地的黄河，河面不很宽阔，河水黄浊，阳光下几乎是静止的，泛着粼粼的金波，虽也有一点浩荡的样子，但完全不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气势。

在刚刚转出盘山道不远，路中央静静地躺着一只灰黄色的小狗，样子看上去安详而恬适，一定死了还不很久，想来是被过往的车辆撞死了，但那样子真是毫无痛苦，好像只是睡着了。

但动物即使活着也是无从表情的，它们不会笑亦不会哭，往往只能靠姿势达意。这一只躺在路中央的小狗，以它的死深深嵌入别人的生活。

再无任何可能。

——作为一只小狗，即使活着，可能亦是有限的。

继续你沉酣而孤独的睡眠吧。

中途有一段不适，但后来慢慢好了，而且越来越好了，开始注意到周围的景物。起初看到的尽是跌宕起伏的荒丘，渐行渐坦阔，时有苍绿的成片的松树进入视野。山渐渐只成为灰蓝色的走势，路开始慢慢延伸向远方，而非只在脚下。

天色渐渐暗下来，拉煤车的大灯开到刺目，我们只能凭感觉前行了。当我们再次进入那个破败的县城，天已完全黑了，整个县城阴森黑暗，如同一个无休无止的深渊，人类深深陷落其中，无以自拔。也许是因为黑暗笼罩了一切，它给我的刺激已不像早晨来得那么压抑那么强烈了。当我从明亮荒芜的旷野蓦然走进这逼仄阴暗的城市，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摇摇晃晃的拉煤车如长蛇般轰轰烈烈的从城市中心迤迤然穿过，咔哒的拖曳声撕裂滞重混沌的人间气息，掀露贫穷而难堪的生活底色，而扰攘的行人奋不顾身的在车与车的缝隙间自如穿梭，如同走在自家后院般轻松平常——的那一刻，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眼见的一切——这竟然也是人类的聚居地。街道两边污浊丑陋的房屋比肩而立，低矮的商铺玻璃窗仿佛一个个深深的黑洞，贪婪地吞噬一切希望。

这样的日子，即使日进斗金又有什么意义呢？

转念想，意义也还是有的——

有了钱，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啊，有了钱才有了可能，才可能从这深浓的周而复始的现实中逃离。

也不过上午九点多吧，但完全看不到清凉晓色，所谓春秋盛日，想来不过是个书面词汇，就连上帝最公平的赐予——浩浩长天，也是在城市之外；这里倘或有爱情——我是说如果有，也必定是惶惶失据，暗淡而无望的。要多么强健的神经才能够日复一日的同如此洪大而重浊的市声对抗，我怕是早已疯掉了。人类文明走到这儿仿佛就停顿了，再也不肯向前多进一步。我想起不知是谁说过的一句话：“人与人最大的不平等是出生地的不平等（大意如此）。”是啊，世界如此辽阔，山河浩荡，为什么非得在此地落脚？或者，是落脚后才把这片土地变成现在这样？

这个世间，是有着太多为我所不知道的也无从了解的生活。

这条路我绝不会再走第二次。这旅途中的一切是初见也是永别，那土崖上灰黑的荒草到底是暂时枯萎还是死去了都与我无关了，而那个仿佛永远笼罩在夜幕中的城市在身后沉沉合拢，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永远是薄暮时分的即将倾覆的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