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老先生的散文化小说其实是挺不错的，但被一些人神化了，似乎好得不得了，仿佛是极致，是正宗，是小说之冠，是莫此为甚，好像写小说只有他那样才算真好。这就过了，是一种误导。过犹不及，反把老先生夸向了反面。

  老先生的那种小说好，好在独特，好在不从众，好在自成一格。有人好那一口，文坛中有那一盘菜，谁要就给谁上，说明文坛丰富，能满足各种人的胃口；并不是说它就是最好的小说，能使人人满意，谁不喜欢就是没品位。

  说句开罪的话，那种小说似乎也不是正宗。小说，作家各人有各人的写法，读者各人有各人的读法，要的就是个百花齐放，本无所谓正宗；谁要硬规定正宗旁系，只能是给大草原上硬隔跑马道，对草原是一种破坏。勉强要说，恐怕多数人会认为曹雪芹才是正宗，肖洛霍夫才是正宗，鲁迅才是正宗，契诃夫才是正宗，海明威才是正宗；再数几十个说不定还数不到汪曾祺老先生，他离正宗只怕还有不小的距离！

  但是别误会，我并不是想贬低散文化小说，那确实是个高雅的文体，适合闲云野鹤般人士休闲时阅读，一边品茗，一边和朋友闲话，间或读上几句，点头品咂一番，是很有味儿的。这是文体的特点，却也是它的缺点。它不适合走向大众，普通读者会觉得味太淡，进度太慢，起伏不大，读不了许久就想跳着看结果，没看到让他惊奇的结局就会失望，因而不容易得到大众的首肯。文学作品，不能走向大众，就是个大缺憾，其社会意义就要大打折扣。这是汪先生小说的不足。当然，有些人就乐意为小圈子写作，那就没办法了。

  其实，汪先生的散文化小说也就是盘苦苦菜。苦苦菜，清爽可口，降火消炎，在满桌大鱼大肉的席面上，突然摆出一小盘苦苦菜，肯定极受欢迎。你一筷子，他一筷子，后面的人可能还没来得及伸箸盘儿就空了，只得喊服务员再上一盘。如此看来，苦苦菜是席面上最受欢迎的菜肴。可是，假如人人都学汪曾祺，满汉全席全撒下，一大桌子三四十盘全是苦苦菜，会是什么结果？只怕要抱怨回到了解放前，人人都要皱眉了——忆苦思甜啊？

  学习汪曾祺，要学他那种独辟蹊径的精神，不一定就学他也将小说散文化。文坛有几个汪曾祺，是文坛的幸事；可要是人人都成了汪曾祺，那是文坛的不幸，小说的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