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我的兄弟姐妹:蒋殊简介及其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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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散文)
你绝想不到。这餐饭,我那不听话的眼泪竟忍不住流淌,为你。我不敢发出哪怕一丁点抽泣声,不敢惊动边吃饭边专注看视频的那个男人,只掩面假装咳嗽,跑进卫生间。
多年以前,你压根不会想到,会有这一幕。其实我也是。然而这些年,这泪竟常常无法克制,为你。不想说也不敢让人发现,是连自己都觉得尴尬。为你流泪,我竟怕人怀疑它的真实。甚至连我自己,都想不通竟是为什么?
你是我的婆婆,然而直到今天,我都不认为你是一个好婆婆。我们的相识自然与大多婆媳一样,因了同一个男人,之后很多年同处一个屋檐下。然而你毕竟只是我的婆婆。或许正如老话所说,婆婆与媳妇,永远走不到一条路上,因此你我之间,很快开始大多数婆婆与媳妇之间该有的纷争。那个多少年与你朝夕相处对你百依百顺的大男孩,突然成了另一个女人的男人;在你眼前,他从容将一筷子碧绿夹入那个女人碗里,若无其事洗着那个女人的衬衣,哼着歌将那个撒娇的女人背上楼……这些“状况”,一次次重重击打着你的心。你亲亲的到现在还猛烈娇惯着的儿子,怎么可以为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做出这些?
我了解你那颗被打乱并揉碎的心。此后尽管我极度小心,还是免不了常常触动你内心的隐痛。于是,你的话里,时常含了针锋。你故意在我们闹别扭时站在儿子一边,你有意把我的种种“坏习惯”说给邻居听,你特意在孙女闹着要你抱的时候假装头痛……而我,也因了你的这些“不宽容”而故意将有些事做得很是差劲,比如当着外人的面不给你面子,比如假装生病不吃你做的饭,比如在你保护孩子时偏偏寸步不让。
我们的关系,一度冷如冰。
婆婆,你最刺痛我的,是在我们最需要你的时候。你的孙女出生后,你却要放弃与我们一起生活。那段日子,我们要上班,很需要你给我们搭把手,照顾孩子。可你终归不愿意,连儿子的求助都不理会,洒脱地离开我们。无奈我们将女儿送到几百里外的姥姥家。离开女儿的日子,你知道有多难过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担心孩子找妈妈。那种痛,我相信你决没体验过;那种痛,我相信你善良一下即可避免。于是我与你的儿子发誓:不去看你。
可是没过几天,他便拉起我的手:“再怎样,她都是我妈,我亲妈。”而我,也不得不因了这一句简单却无可辩驳的话妥协,主动去见你。看到你时,我一遍遍想,你只是我的婆婆;我见你,只为那个男人;我自己,还有一个亲亲的妈在疼着。许多事情,不必与你较真,大可这样不咸不淡,牵强打发完这段避不开的人生。
遇人问:怎么不让婆婆看孩子?我言如你所说:身体不好。婆婆,我知道你身体不是很好,可并没有到不能帮我们带带孩子的地步。
我一次次想追着问你,孙女送到乡下,你心安吗?你内疚吗?这样的状况,注定我们的日子会磕磕绊绊、摇摆不定。
熬过三年,女儿回来。见面时,我很快看出你眼里流出的渴望和冲动,你的一言一行,分明就是想弥补三年的愧疚之情。我相信,那就是亲情。然而因为心存的一缕怨,因为一直认定你与孙女间并无感情,打心里不想让你得逞。我耿耿不能释怀,当初,是你轻易赋予我的心痛。
然而或许是血缘,或许中间还横着一个无比孝顺的男人。孩子与你,一天比一天亲近,最终融合得难解难分。
罢了,还你的亲情吧,我不再抗争。过去的,毕竟过去了,你毕竟是那个男人的母亲,是孩子亲亲的奶奶。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真。
我只想,由着他们对你好吧,我是不会对你掏出已经封闭起来的那颗心。
可,你很快老了,病了。彼时,你无助地躺在床上,完全没了健康时的锋芒。你看每个人的眼里,满是善意、温柔和无助,包括我。刹时,我那一颗本就善良的心完全被你击溃。第一次,我拉起你的手。我从来不知道,你的手这样柔软,这样冰冷;从来不知道,你躺在床上也是柔柔弱弱,一个简单小女人。
那一刻起,你“可憎”的面孔被我彻底清空。你成了与我共度人生的那个男人的母亲,一个极度需要帮助和温暖的亲人。我知道,我必须抛却所有,给自己肩上压一份责任,让你少一分疼痛,多一分开心。
医院的日子里,我与我们共同在乎的那个男人,一左一右,把世间最暖的温情毫无保留给了你。之前你想不到,你一贯疼爱的女儿,竟借口身体不佳中途弃你而去;一直你也想不到,不离不弃伴你始终的,是这个常常不讨你好的媳妇。
这怎么可能?你才知道,我之前好多话是真的;你也认识到,你之前做的许多事不合适。于是,你常常泪光盈盈,拉了我的手说许多客气的话,说一些谢谢和对不起。
尽管你躺在床上,我还是不习惯你这样对我。
“不如,还像以前一样悄悄丢我个白眼吧?”听到这话,你含泪苦笑。任由身边的病友一遍遍把我认成女儿,不去点破。
之后,你出院。再见左邻右舍,便把夸儿媳作为生命中一件最紧要的事。那段日子,每遇你的邻居亲朋,便被拉过去大力赞扬,直让我羞愧不安。我知道这些是我应该做的,然而在你心里,我毕竟是儿媳,我们之间又毕竟有过那么多抹不掉的不舒服。我的表现极度超出你的预料,你无计可施,只有用没完没了的夸奖来表达心中的无所适从。
我们的相处,自然无比和谐。我感觉到了,你变成一个开明而慈爱的婆婆,真正把我当成家庭一员,来疼,来爱,来弥补曾经的过往。
我也习惯了,每天进门,家里有你。
如果永远这样,该多好,这毕竟是我最大的心愿,相信你也是。然而坚持了又一个让我刻骨铭心的三年,你再一次走了。
这一次,是永远。
我记得清楚,那一天,是中秋。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我的泪无节制而下。婆婆,就在前一天,你还说等过几天身体好点时给我烙一回饼吃,而我给你买回的月饼,还原封不动放在你手边。
这段日子,你是多么爱笑。看电视你笑,吃饭你笑,孙女回家,你更笑。一下班,你就在门里微笑:饭就好了。
可这笑声,一下就停了。我不带家门钥匙的习惯,一下就被打乱了。婆婆,好久了我真的习惯了你来开门。我不是小孩子,然而还是忍受不了这样瞬间的阴阳两隔。婆婆,不管怎样,这么多年一个屋檐下,我们已经成了亲亲的一家人,不是吗?你的偶尔不高兴与发火,我已经可以淡然接受。而我的一些不恰当言行,你也可以泰然看待。
我们的好日子刚刚开始,却不得不把你送走。家里,一下静了,静得可听到残花的落叶声。饭菜上桌,泪又出来洗面。我实在无法面对眼前那把椅子,那把本该你坐在上面的椅子。我无法接受它空在那里。我把它推进去,又拉出来,湿布子擦一遍,干布子再过一回,无论怎样,都是少了你。你的笑,你夹菜的模样,你怒时的神情,相继跳出来,在饭菜间穿来走去。
少一只碗,少一双筷子,少一个人……婆婆,你让这个家提早进入冬天。
婆婆,我们的关系虽然只是永远无法融为一体的婆婆与媳妇,然而我实实在在把你当作过我的母亲,也知道你真真正正给过我一个婆婆该有的爱。这个家,有我们共同的努力和付出,曾经的不快,都丢在心之外。
我知道,离开这个世界,你有诸多不舍,那里面,一定有我;而我,也如此念你。
婆婆,郊外常起风。你,一定要好。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注:此文发表于《散文百家》2013年第8期
往事若莲
前几天接到一个电话,竟然是他。他说,若有时间,出来坐坐。
过了好久,我没有找出时间。
他又来电,说人人都忙得焦头烂额,聊天,就等以后。
一颗心放回肚里,为了他依旧像少年时期的宽容,为了我悬着的那颗见面之后不知该从何说起的心。
如果说年少懵懂时隐约喜欢过一个人,或许只有他。
他大我两岁,高我两届。有时候,我们在上下学的路上遇见;有时候,我们在校园里碰面。每一次,他都是淡淡一笑,轻轻一句。久了,便读懂他的眼神和心思,品出他轻轻问候的背后含义。
可是,我们毕竟还只是少男少女。于是,都各自把一份纯纯的情愫悄藏心间。
很快,他初中毕业,并且执着地要当兵去。于是等候的那段日子,他与我在路上碰面的时候多起来,而每一次,也都和以往一样,淡淡问候几句。而我,也总是轻轻一回,从未曾流露一点心事。
有一天在商店买东西,突然听柜台里的漂亮女孩说起他。那一刻,她笑靥如花;又有一天,我听到村里小米厂几个女孩谈到他。那一瞬,她们眼神里流露着温情脉脉。
再见他,发现他竟那么帅气。
现在想来,是女孩子有了心事。
然而,我还是没有流露出一毫一丝。反倒觉得自己像个丑小鸭,根本没有那些已经走上社会的女孩子具有的霸气。
选择远离。
然而他说,独爱莲。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莲。或者说,我还太小,并不懂莲。又也许,当时实在不懂,一个那么小的女孩子,该如何答复一个男孩子的心事,只能继续把他说的只言片语一一藏起。
秋来,夏去。
一个我即将要睡去的夜里。住在离我家不远的闺蜜突然急火火跑过来,在院门外大声喊我的名字,竖起耳朵,只听清一句:“有人找你!”
妈疑疑疑惑惑,看着我出去。没想到一出院门,拐角处还站着另一个影子。闺蜜嘻皮笑脸,一摆手说不管了不管了啊,我要回去。
于是暗夜里,只剩下我和另一个影子。
另一个影子,竟是他。可我却怕得发抖。我觉得妈就要出来了,他也觉得我家有人要出来了,于是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快速塞进我怀里,边推我回去边说了一句:“我明天要走,这个留给你。”
妈的声音已经在门里响起。我一边答应,一边跑回。边跑,边把来不及看清的东西塞进衣服里。
妈站在院子里问:这么晚,谁喊你?
我说了闺蜜的名字,又说有一点点事。
进家,我摸着衣服里的东西,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就那样裹在怀里伴着咚咚跳动的心睡了一夜。
次日,自然是破天荒,我第一个爬起。借着黎明的曙光,我终于看清,那是一条球裤,红底,腿两侧带白条,当下流行的款式。
可是,我的衣柜,并没有这样一件东西。我平静了一夜的心再次跳起,一边是他送来的小欣喜,一边却犯愁无比。
往哪里放,这件东西?
我的衣柜,也便是妈的衣柜。里面,就那么几样东西。妈细心,洗,换,晾晒,常常翻来拣去。而我,又完全没有能力来买这样一件东西。
该上学了,我只好装进书包里。
又是一天开始,开始的一天已经成了昨夜他嘴里的“明天”。那么,这是他要离开的一天。他要当兵,要到部队。从此,或许几年,我都不会看到他的影子。
怎么办?该不该为他送行?
他用一条球裤,搅乱我的心事。
我翻出一个没有用过的塑料皮笔记本,努力写上去一行字。现在也记不清,大意是我愿意把这个送给他,伴他军营几年。
可是后来,很遗憾没有送出去。我没有勇气。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挤进人群,把本子交到他手里。我知道,送他的人都围在他身边,而他一定翘首期待我的出现。
直到走,我也没有勇气去,哪怕远远看他一眼。
后来,没送出的本子竟然让爸爸发现了。他大发雷霆,说我不务正事;那条球裤,也终于没逃过妈妈的眼睛,她温言软语,问我出自哪里。
父母的发现,或许卸下我重重的心事。从此不必再提着一颗心,把它们藏来藏去。
日子,慢慢恢复过去。
多年之后,他听说我到了他部队的那座城市,于是先后托人,探寻我的心事。而我,却早已熄灭了曾经的那团小火焰,回一句:不考虑。
他依然坚持。有一次,竟然开着部队的吉普,出现在我面前。
至今我都记得,在他的邀请下跟他走进军营,看身边那些绿色人流的光芒,军营男儿的雄健。那时候,他已是一名班长,新入伍的战士争先恐后,给我买来水果、罐头和那么多的花生瓜子糖。然后跑得远远地,起哄,唱歌。我也记得,自己高扬着头,骄傲地走在军营大院里。我更记得,始终陪在我身边的他,越发威武,浩气。
平生第一次,也或许是惟一一次,我走进部队;平生第一次,单独享受那么多来自异性的注目和窃窃私语。
可是,我还是告诉他,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两人的关系,依然不考虑。为了让他死心,我甚至故意在他去看我的那一天拉过隔壁房间的男孩,陪他一起吃饭,扯三扯四聊一些与他毫无关联的天。
他肯定看懂了。我记得,在黄昏,他开车沉沉离去。
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当时怎么有那么大的勇气拒绝这些?或许,是我的择偶标准发生了转变?也或许,曾经与他的懵懂感情只是一场少男少女的淡然心事?但我知道,于我而言,与他之间一直没有承诺更没有游戏,我感谢自己当初的果断,更感谢那个没有送出的本子。只是常常有一丝愧疚,那就是对不起他曾经的一份心事。
后来,他转业,留在这座城市。但我们已经没了联系。听说,他顺利成家,有了孩子;听说,他工作不错单位效益景气。
多年以后,我们互相知道了对方电话,与地址。
时过境迁,人生如烟。
能再见,说明谁的心里都没了前嫌,剩下的只是一份年少时代的纯美。
彼此的心事,都会真正淡下来,若莲。
注:发于《黄河》2013年第3期
故乡的秋夜
(散文)
车子停在一片玉米地旁。
放眼望去,我认识的树,都老了;老了的房子,依旧在老地方。
下午的人抬起头来。我看了,想寻出一两个熟识,名字似乎已到嘴边,却又失了主语,才知道,二十年流蚀了我的全部记忆。这些陌生人,一定是从前的小孩现在的成年人,是外村嫁过来的媳妇,是从前的孩子生育的孩子,是从前的熟人现在衰老了面孔的“陌生人”……我不认识他们,他们或许更不熟悉我。时间让我们变了模样,让我们极力回忆却还是回不到从前。
有调皮的小孩喊:“去谁家?”
我回了。就有喊声跟过来:“可是小小?”
听到名字,挑谷子的女人在我身边歇下,盯了一阵,说:“比小时瘦了。”她的头巾上挂了一层薄薄的黄土,让我找回丢失的亲切,想伸手摸一摸。她似是谁的妈,可又忘了辈分,不敢妄称,就笑:“小时候胖。”
她又说:“城里人就是不一样,还能嫁一次。”她的话很清澈,是流出来的,我信了,笑了。
婶婶从玉米堆里抬起头来,愣了半天才跳过来夺下我手上的东西:“一个人?”
“孩子跟爸爸出门了。”
“你爸咳嗽轻些?”
“一直吃药。”
“你妈的腰呢?”
“保养着罢。”
婶婶丢下玉米,攥紧我的手,急切地开始了积攒多年的询问,直到远在城里的亲人在她脑中一一清晰,才满足地拍拍手,“晚上吃蒸饺!新磨的红面!”看我惊喜的表情,笑笑说,“没忘吧,小时候一闻到味儿,就骑在门槛上不走。”
往事,暖暖的。
我洗了手准备帮忙,却被婶婶推开,“转转去。”
阳光洒满院,晒出阵阵泥土香,空气中弥漫着久违的粮食气息。谁家女人吆喝孩子的声音清晰入耳。偶然,传来一声狗叫,婴儿啼,温情弥漫在整个村庄。
出门,那个爱打闹爱逗小孩的旧邻叔叔迎面走来,满头白发,身后一个小孩追着他喊爷爷。我小心叫声“叔”,他眼神疑惑,浅浅作答。我没说我是谁,他未敢问我是谁。走出一大截后,才返身盯着婶婶家的院门恍然求证:可是小小?
表姐坐在我面前,诉说自小得病卧床却博览群书的儿子在一个夜里毫无征兆地离去。时间过去了大半年,她的泪水依旧肆意,有些便顺势裹进她的皱纹里。我惊叹她的苍老。高中时代,她拖着两条美丽的大辫子一路闪耀,她与校长儿子的恋情轰动小镇,她出嫁当天嫩白的肌肤清亮动人。今天,她用粗糙的双手轮番擦着泪,与每一个农家怨妇一般凄凉讲述。尽管还有一子一女,她依然执着地惦记着她的“二小”,那个无声逝去的她情愿付出一生再照顾二十年三十年的“二小”。
去表姑家的时候,她不在。家人说,她去城里帮儿子看孩子了。两年不见,照片上的她清晰地衰老着。眼神,神情,稀少的头发,都让我有些失落。记忆里,是她在小河边将一头秀发浸在水里;是她上气不接下气跑进院门但骄傲地告诉闺蜜有个男生在后面拼命追;是她露着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抱着几个月大的儿子咬着一只梨在树下朗声大笑。
时间!这就是时间的赐予!它像个妖魔,悄然从每个人身边走过,不露声色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从内到外掠去人身上的一切好东西,包括记忆。
好在,故乡的夕阳依旧美好,黄昏极富诗意。虽然打谷场上晒太阳的老人不知换了多少茬,嘴里咀嚼的依旧是开心或烦恼。家长里短被他们翻来覆去一桩桩晒在太阳下,有人疼着,有人喜着,也有人冷眼无语。
一切扯累的时候,空气难免会在瞬间凝固。这时对面梁上便会适时传过颤巍巍的一声:“吃—饭—”被喊的边应声而起边嘟囔:“破锣嗓子”,并顺手拍拍前面的背,“回,一会该喊了。”于是,担心被喊的也便相继收起烟锅家什起身。那些已经没人喊的,心便沉沉地失落着,一遍遍在心底倒腾那曾经荡气回肠的一嗓子,嘴里却倔强地嘲笑离开的,“一辈子被管!”
“小小——”脆生生的呼喊响彻多半个村。
“叫你吃饭呢。”许多与我熟识起来的乡人热心提醒着。
回身,望到房檐上翘盼的婶婶,知道她的红面蒸饺熟了。
三大盘原生态蒸饺冒着热气点燃着我翻腾的食欲。天,不觉间在我与婶婶边吃边唠中黑下来。这顿晚饭里,婶婶与我不停互换信息。我更迫不及待在婶婶收拾碗筷之际,踏着婶婶的布鞋悄然出门。
一院的月光里,隐约听到邻家电视剧的打斗。
布鞋,松软的乡村黄土小道,星星月光……我悄然绕过一个又一个屋檐。透过邻家门缝,我清楚地看到鸡入窝后院中的安宁。即便那个白天不听话的孩子在挨打,哭声也是暖的。泪还在,他就端起母亲盛的粥,笑着喝了。
谁的一声轻咳,像极了儿时的爷爷。我移开脚步,看晚归的他挑着一担谷物从身边经过,跟着他沉重却快乐的脚步归家。当他推开院门,他的妻子,早已迎在门边递上热毛巾,捧出晾到正好的茶;他的儿女,也早已安静地等在桌边,给他敬上筷子,外带一壶烈白。
我极力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在这样的暖情里停停走走,走走停停。思绪,也在这越来越熟悉的情境中回到从前。文字,画面,在我脑中交相辉映,撤掉一幅,又换上一行。
那个夜啊。
故乡的秋夜,如此真。
注:此文发表于《上海文学》2013年第5期,收入中国作协创研部选编的《2013年中国散文年选》,并入选2014苏教版高中读本。
草儿的粉
(短篇小说)
草儿花了整整三个下午,把一块泛着浅白、隐约透出粉色的石头,磨得鸡蛋般光滑,又用一大捧山花细细擦过。放在鼻前闻闻,香。草儿不确定是不是别人身上的那种香,还是被完全不同于石头的味道迷住了。
装在上衣口袋里,不行,容易丢也容易被人发现。裤兜里,更不行。再说没有女孩子把这样贵重的东西与裤子连系在一起。草儿想不出别的女孩用什么办法让粉结结实实呆在兜里还能不经意地露出浅浅一角。草儿知道自己的粉不是真的粉,不能露,终于打定主意回家偷偷找块布缝在上衣衬布里。
这样想定的时候,草儿轻松了许多,哼着“学习雷锋好榜样”,很快打够了今天的猪草。看看太阳离西山还有半头高,索性躺回草里,把“粉”拿出来细细闻了一遍又一遍。
明天怎么办?男人分明告诉她要觉得好明天还来。好不好,来不来?想来想去,脑子在草里辗转把来与不来颠来倒去,还是想不出一个让她下决心的理由。
良久,娘把憋在心里多少天的怨恨一并呜咽着释放在沉闷的空气里,“怪她不争气呀——”。
平日出门最怕人多的草儿,今天以这样的方式无可争议地成了主角,数不清的眼睛聚在她身上,从上扫到下,从前射到后。但草儿脸上不是往日的羞,也不再习惯性地低下头。从头至尾,她都抬着脸,任泪水一道道慢慢风干,将痕迹刻在脸上。
注:此文发表于《山西文学》2006年第1期,同年6月被《中华文学选刊》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