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坐了将近一天的长途公共汽车，田强来到了省城。在街边的小餐馆里，田强要了两菜一汤，便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他是农村孩子，粗的细的咸的淡的生的熟的都能吃。爹妈给了他这副骨架子，土地给了他这副好心肠，大山给了他虎胆，黑夜给了他寻找光明的眼睛，田野给了他向往，流浪给了他真情。他是乡下人，可他偏偏喜欢城市，他认为自己不仅属于乡村，也属于城市。在鹏城的日日夜夜，他更加感觉到，他的未来必然属于城市，因为城市少不了他这样的能吃苦不怕累的男人。他看到了大街小巷高楼大厦、广场公园、车站码头，还有那数不尽的尘土飞扬，机器轰鸣的工地和工厂，那里没有农民工的身影，那里没有来自农村的泥土芳香和绿树红花的灿烂。

田强掏出了古世利的纸条，他在向小店老板打听周海舟的住处。

“你沿着前边的新民路往前走，就是滨江大道，这个望江花园就在滨江大道往左100米处。”

“好！谢谢你。”田强很客气地向店主递上一支烟。

白天虎子向田轫反映的情况，让田轫心里格外难受，他万万没有想到，当初表现出正义感很强的崇尚义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采石场的农民兄弟从早到晚，拼命地为他干活，他反倒拖欠工资，还借故添置了切石、碎石机器而不给加班工资，而且工地上的生活也越来越差。都快三年了，民工们还住在工棚里，而他自己建了高楼，坐上了奔驰轿车。田轫想起酷暑季节民工们光着膀子在乱石坡上勤勤恳恳地做事。到了下半夜都无法进工棚睡觉，仍然赤裸着上身坐在工棚外歇息的情景，不禁怒气冲冠。

“崇总，请开门！”田轫当晚就来到了崇尚义办公室门口。

“哪位？”

“我，田轫求见。”

崇尚义起身打开了房门：“这么晚了，找我有急事吗？”

“有事，请崇总坐下听我说。”

崇尚义感觉今天的田轫有些异样：“你好象心情不好！”

“是的，崇总，我心情确实不好。采石场上的几十个农民兄弟为你的公司白天黑夜的拼命干活，可公司为什么还要拖欠他们的工资，克扣他们的加班费？”

“这个，难道还要问我，你不是也知道，现在公司业务做大了，资金周转困难吗？欠点工资以后会补发，至于不发加班费，这也是为大家着想，先挤钱发展公司，增加设备。以后公司发展了，不仅加班费会更高，我还要给大家加工资。”

崇尚义满以为，他的这通理论足以说服这位来自农村的打工头。然而他错了，田轫是个有思想的人，他能分辨是非，看清黑白，更能看到一个人心灵的深处藏着的东西。

“崇总，我过去非常的敬重您，我觉得你从部队到地方，自己创业闯天下也不容易。在我们漂泊无定所之时，你给我们创造就业的机会，我们始终感激你，因此尽管条件那么艰苦，炸石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但是大家愿意跟你干，为你所做的事业出力。可是，现在你的事业发展了，你的名声大了，公司也在这座新城有了它显赫的位置了，而你却变了，你缺乏一个企业家应有的人文关怀和胸怀，你更在名利之前变得眼光短浅，而沉溺于声色犬马的洋场之中。崇总，作为曾经尊重您的下级，我希望你能改变自己的决定，给这些来自农村的兄弟们多一份爱意和尊重。”

崇尚义听了田轫的话，心里十分恼火，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在他眼前忠厚、智慧、诚实、肯干，有时甚至是俯首听命的农村青年，竟说出这样一番不容可否的话来。他想，有一天当他的翅膀硬了，他心里还会有我这个崇尚义吗？不行，不能让他的这种思想膨胀，更不能让他感到我这个人是软弱可以摆布的。于是崇尚义下定决心，要与田轫进行一场不退让的战争。

“田轫，假如我一意孤行，不改变我的决定呢？”

“那我就向你辞职，我回采石场去和农民兄弟们同患难，共艰苦！”

“我不同意你辞职，又不让你回采石场去呢？”

“崇总，我今天感觉到，好象你这样做，是要做给我看的。”

“何以见得？”

“既然你不是针对我的，那我回采石场和兄弟们享受一样待遇不是最公平的事吗？而且还能稳住大家的情绪。”

“你错了，这个决定纯属公司发展需要作出的，而且别的分公司也在实行同样的决定，这与你无关，我只是不希望你辞职，因为我需要你。”

“崇总，我会让你失望，因为我不愿意，也没有心情呆在公司经理的位置上吸农民兄弟的血汗。”

“田轫，你这样说太过分了！我不会原谅你的！”

崇尚义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装模作样地背着手在室内踱步，而且还故意以一个军人固有的姿式，双手抱在胸前，用眼光直盯住田轫，他要在田轫眼前显示威严。许久，崇尚义没有作声，他想以沉默来对付和检验田轫这个农村青年的意志和胆量。

田轫又何尝看不出崇尚义虚弱的内心世界，他真要丢了这个起家致富的采石场，这座刚刚建起的大厦非塌下来不可。

“崇总，采石场的民工在等我去回话，说不定明天，他们就会停工。”

“哪个带头，我就辞退哪个，都停工，我都辞退。”崇尚义俨然以一个战场指挥员的身份出现。他边说边挥动手臂，停了一会儿，他又补了一句：“看谁斗过谁？”

“崇总，既然这样，我就坦白地告诉你，是我对他们说的，如果总公司不给大家按时发工资并按承诺补发加班费就从明天开始停工。”

崇尚义又是一个没有想到，原来你田轫是想好了计策来找我，你这不是逼宫吗？好一个田轫，今天我要输了你，我就不是崇尚义。

“总公司的决定，不可更改，你就看着办吧！我要休息了，请便。”崇尚义更象一个将军，他面前好象站着的田轫，在他眼中无非就是一个普通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