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个夜，清冷极了。清冷得使我感到房子无限地大。在这种大的感觉里，飘荡着风的微寒，雨的湿润。如果说我这颗热炽的心在白天，仍然蓬勃着创造的欢乐和向住的热情的话，那么此刻她却像一棵海边的椰子树，摇曳着孤独和凄清的情绪。

    你很满足自己会享受孤独。

    这是真正的满足还是一种对现实有诱惑的痛苦回避?

    我在帮你寻找答案。

    就在这个夜的寂寞海边，我听智利作家聂鲁达对我说：“我已忘却你的芳容，也不记得你的纤手，更不记得你的朱唇如何亲吻。因为你，我喜欢睡卧在公园的白色雕像下，那些白色的雕像默默无声，两眼一无所见……有如鲜花离不开芳香，我割不断对你的朦胧记忆。我就像一处一直在疼痛的创伤，只要你一加触碰，立即会使我遭受莫大的伤害。”聂鲁达的话，使我怀疑你对孤独享受的欢乐。

    爱不应当是一种负担，一种承诺，一种伤害，它是人世真正的不可言喻的幸福，是一种圣洁和真诚的结合。爱的极致就像是涨潮和退潮是相互依存，相互拥有的。它既有脉脉缠绕如青藤攀附荫郁的大墙的固执，也有十五月圆后，又渐渐走向残缺的凄凉。因了这种爱的相对性，使许多的痴男情女怀疑爱是否存在，爱是否永恒，是否真实。

    还是劳伦斯说得对：“爱是一种旅程，爱是一种运动，爱是一种走到一块儿的速度，爱是一种创造的力。”这话妙极了，它正好印证了我在《感谢生活》里发出的议论。是的，爱不应只抵达某个驿站或某个目标。如果只是这样，当然还是选择孤独好。因为一旦人的爱只选择达到某种目标时，目标已经实现，那这种爱可能就会淡漠或者被别的什么所溶解异化，那接着而来的便不再是爱，而是另外一种别的什么东西了。这对于一个追求爱，甚至把爱视同生命一样重要的人来说，这份疼痛和创伤便是无法言表了。

    我们在走过了漫长的人生旅程后，有幸因编织人世间美的光芒，去探求诗歌创作的真谛，而借着“走到一块儿的速度”走向爱的旅程，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机缘啊!我认为，你即使要拒绝许多的女人，也不能拒绝这种爱的创造力。

    最近，我去湘西采风，看到了沱江边仍然留着的古老城墙，不知道为什么，我站在那里就立即写出了这样一段文字：

    是很苍老了，你昂起的头颅，覆盖着——层层厚厚的岁月风尘。沱江里的水流瘦了，瘦得清浅里看得见鹅卵石的各种形状和色彩。我不再怀疑灵魂不死的真理，只要冷静地看着你苍老的形象，我的手就像握住了一条巍峨的山脉。使一使劲，便能捏出一片葱郁的翠绿来。可是，我会看到瘦了的河流，会陡然汹涌成蓝色大海。难怪山里人对我说，我们长年住在蓝色的季节里。

    真的，直到今天晚上，在我给你写信的时候，我读自己写的这段文字，还仍然激动不已。

    这是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有了一个能读懂我的心境的人啊!

    窗外的地上，已经不见半点星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