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绿色的窗帘上透着一层雪亮的光芒,眼前洋溢一片冬日的温暖。
好一个白溶溶、银亮亮的世界啊!室外的树木、花草、山野、乡路全都淹没在圣洁的蓬蓬松松的软雪里。惟有漫天飘坠的雪片,似无数只银色的蝴蝶,仍在肆意地翩然翔舞。
记忆中的雪天充满诗的梦幻和心的苍凉,眼前这个雪的殿堂已升起情感的圣洁之光。空中悠悠飘飞的雪花,正向冰封的大地沉淀我凝重的思绪。我置身的居室,已不是偏僻的山冲而是高楼林立的江岸城市;我晨读的画幅,已不是荆棘编织的篱笆圈着的绿油油的春色和红灿灿的花焰,而是在一栋又一栋的楼房巷道里流动着的身影,进射出的绿霞红彩。不管时空怎样转移,怎样变化它的色彩和声音,但孩时我家土屋前空旷的地上,我和伙伴堆出的雪人,仍然在对我浅浅地笑着。特别是我用木炭给雪人安上的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还在雪地里闪耀着冰冷的目光。而此时,对面篱笆内的菜园里,母亲正伸出枯萎的手拨开厚厚的积雪,摘下一片片沾满寒冷的青菜叶。于是,在雪光映照的土瓦屋里,我们全家极舒心地咀嚼着绿油油的青叶所蕴含着的清甜和新鲜。看我大口大口地吃着,母亲脸上总是泛起幸福的笑容。
那时候,我的家还很贫困,可以说我也是吃红薯丝饭和青菜长大的。我在故乡度过的十四个雪季,可雪天做青菜吃的痛快和受寒冻的折磨的滋味,只有母亲一个人体验着。母亲生命的足迹,也是从篱笆墙内延伸到小河、山坡、田垄,又从那些她默默劳作的地方走回土屋的灶前。母亲文化很低,仅能识几个字,她不知道什么叫奉献,什么是爱情,更不懂诗。可她的儿子正从她鬓边的白发里,前额的皱纹里读出了奉献的价值,爱情的圣洁和诗思的瑰丽。
那年,母亲在县城过年,正遇下雪。我妻子拿些钱给她,要她买些自己喜欢的菜,可母亲从街上提回的是一大把青菜,妻子望着这些菜,很动情地说:“老人真节俭。”我知道另一方面的原因是母亲知道我喜欢吃冬天的青菜。凝视这堆流淌着翡翠的菜叶,我的心异常地苦涩。那夜很深了,我还坐在映照着雪光的窗前沉思。妻子一次又一次地催我去睡,我仍然未动。是啊!人沐浴在这冰凉如水的雪和月的流光里,更有冷静的遐思萦绕心际:
这个透明的世界
荡漾着风的透明
跳跃着心的透明
渗透着情的透明
夜不再在黑暗里呻吟
梦不再在迷茫里徘徊
腊梅不再寂寞地守候冰冷的日子
青竹不再忧伤地吹奏生活的冻曲
一切都如诗如画啊
一切都在太阳的辉煌里灿烂成美丽的风景
现在,我该对着漫天飞雪说些什么呢?是说人生之茫然,如雪铺万里;是说人生之清纯,如雪花晶莹;是说人生之情真,如冰清凝重;是说人生之光彩,如雪光粲然。
人在此时,也会化作一只白色鸟飞向苍穹,在玉树琼楼、冰山雪河与白皑皑的天庭之间翔舞,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梦幻。那时候,也正是我在乡下老家养病的日子,因无生活的依靠,仍靠父母挣的工分养活自己。冬去春来,花开花落,只能守着寂寞的青春悲伤。后来考入师范学校就读,是她走进我心中的雪城,披一身圣洁的灵光,用爱的温暖融化了我对生活和爱情的冷漠。我从妻子的身上又感到了女性的温暖,一种曾经体验过的母爱重又回归。自然岁月偶然出现的苍凉和冰冷,并不因有热烈的日子就永远温馨,也不因有山花烂漫的季节,就永远春光融融。有时,我在那飘雪的夜晚,或来到冷风刺骨的石坝上、或进入白茫茫的工地、或敲开山村社员紧闭的木板门、或伫立新修的大街,望雪般晶莹的月轮是怎样照耀这个充满着渴望和活力的世界。有时,我会从雪地上拾起那片从树枝上坠落的沾着冰花的枯叶,留恋逝去的青春岁月,感叹人生之曲折,也更能想到曾经乌黑的头发是怎样经霜变白,用银色的日子去串起凄清的诗行。我徘徊过,面对陈腐观念的诅咒;我愤怨过,面对荒唐的流言;我痛苦过,面对爱情的失落;我焦躁过,面对旅途的道道跨栏。我终于又站在这光亮的雪之窗口,用真诚的心去读远古的弓刀,读唐人街雪季的月寒,也读在长沙大街上陪妻子新购的大红羊毛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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