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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棋子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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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盐河线索·囤》 作者:天赋棋子
那天的天上有一朵白纸幡般的云彩。你擦得锃亮的锨尖一次又一次掘进你胸膛般褐色的厚实的土地。你敛去地上一堆小山般的浮土,当时你急着把锨把儿插进洞眼儿量一量深浅。你得到的快感白鸽子般飞过了你身体的空间。一万条青虫蠕动在你的血管里,你摸到了你青蛙般的皮肤却忽然记起了你女人离去里握一握你的手就吓得瞳孔散大。你把锨把儿抽出来,满意得透视着圆柱儿形的黑黢黢的洞口。
你父亲的死亡一直浮游在你挥动铁锨的这一空间。从你父亲死后,你挥动铁锨的身影时间般没有停息,或象那只无巢的归鸟一直在扇动双翅在空中舞成规则不规则的圆形。你苍老的父亲站在钉耙上,钉耙摇摇晃晃象一只破船漂泊在那洪水般的土地。你父亲的身子只能跟着晃动象是疲惫的钟摆。你惊恐万状的心也同速跳动,在你父亲颓然倒下时它也没停。你看到一只野兔在地埝下疯跑,趟起一溜儿黄色的尘烟。你惊呼一声,正巧和你父亲喝骂牲口的声音叠印在一起。你父亲回头看你的目光和你看你父亲的目光就象两个滚动的玻璃球子撞在一起。就在这时,你父亲骤然倒下象是禁不起你的这一次撞击。你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就象那年被狗狂撵着跳过了你从未跳过的河沟,但是那狗紧跟着也跳了过来,你腿肚子上的牙印就成了你勇敢的证明。你听到你手上的火铳枪响,那兔子掀起的尘土便戛然而止。
你父亲的脸色已白得象纸。你忘记了喝止住牲口,一个耙齿勾挂着你父亲的大肠、小肠和盲肠正逶迤前行。你父亲举起了柔软的手臂,你看到你父亲正渐渐沉入他身下美丽的红色的湖泊。天空中一群黑鸟的影子象手掌一样抚掠过湖面,抚闭了你父亲的眼睛,让他的灵魂如水一般平静皈依。你开始欣赏湖水中自己的倒影,但见一只失群的黑鸟正不顾一切地啜饮着湖中的温暖,啄食着一根白华华的长长的水菜。你父亲忍不住动了一下,那只黑鸟扑楞楞地飞上了天空。你目送那只鸟飞远了,回头再看你父亲,他那蛇一般爬行老远的肠子和他枯干如树的身躯正在迅速地如土消失。
正晌你回到家里把这些都盛到碗里端给你母亲吃。你母亲的眼光直白得就象两根银针深插进你的眼窝。你疼痛得就象那年遭了狗咬狗一般地嚎叫,此时那种感觉又一次悄悄地季节一样回归。你父亲的脚步再一次在屋顶上踏响,闷雷一样滚动起来。你无声无息地放下筷子,赶紧捂盖住双眼,在指缝间那筷子搭在碗沿上象两根摇晃的木桥。
你已经挖出了足足两锨把的深坑,可是那洞却直得连个弯儿都没打。你记得正是这种时候,前年的一阵风吹来那两只鸟巢便悠然飞落。那时你看到你婶子母狗似地跑上来,告诉你你的母亲正要抬身而去。你疯狂地跑回家去。你婶子用狼一样的眼光看着你,使你感觉到的威胁正山一样拢上你的背。你掉过头去跑起来一脚踩碎了头发般鸟巢的落屑,那发狠碾踏的感觉简直就是踩碎了你婶子的头颅。因为那时你听到了背后传来的一声嚎叫,你霎时对那只离巢而去的归鸟有了深刻的另外一种理解,而这种理解正野狗般吞噬着你仇恨萌动的心。
你家的院子里已空虚得没了呼吸,废窑般耸立在你的面前。你扭头环顾的感觉使你象是在转动一架生锈的机器。你象追赶逃出家门的猪崽儿那样狂奔起来。你的双手死死地拽住后车把儿,你的身体象一块长长的脏布条儿似地拖在车后,你的一只鞋掉下来,木船一样搁浅在你母亲改嫁而去的路上。你看到母亲从怀里放下哺乳的弟弟象撂下一块石头那样不动声色,紧接着她伸出手来掰动你的每一根手指,就象做饭时剥葱皮儿那样轻松。你抬起泪眼每伸开一根手指就绝望地叫一声,娘——
以后的每个日子就象去年抑或前年。每年一到这个季节,你承受的感觉不亚于你父亲站在钉耙上回头看你时,而你的头正迅速回转。这个情节每次都是行云流水一般自你的脑海一划而过。你记起这些的时候也会想起母亲冬夜里沉默着划亮一根火柴。当那小油灯抖缩着燃着时,光晕里你就会看到父亲身下那一片宁静浩瀚的湖面。湖面上飞舞着玄色的鸟鸥,天使一般呼唤着父亲遥远的魂灵。这记忆已随着那一片神奇水面的消失渗入了你壁垒森严的心房。当你婶子不再狼一样的眼光盯着你稚嫩的皮肤,你忽然发觉她的眼睛竟是如此的美丽,圣母般楚楚动人。于是你想上去亲吻她的脚趾。你的些微变化被你婶子看个滴水不漏。她有意无意地劈开颤动的双腿向你发散成熟女人的气息。
你母亲抬起浮肿的脸庞吩咐你去地里掘囤,告诉你说没了父亲的耕作,眼下这是家里唯一的粮食来源。当你母亲吃饱又唉声叹气在炕上辗转难眠时,你才清楚父亲是多么地重要。于是你开始向你母亲描述湖面上的情景,一字不差反复地说。在浪花和鸥鸟的背景里,你父亲精灵一般飞翔。他那高高盘旋在空中的身影直引导你母亲进入空洞的梦乡。此时你父亲的脚步一次又一次地踏响在你记忆的屋顶,直至东方的老爷儿象鸟一样飞出。
你拎着铁锨出门时,你婶子从身边挤了进来。你毫不迟疑地走出去一心想着掘来粮食好揭开家里那口叮噹乱响的铁锅。后来你一直就象后悔你父亲死时你没能及时喝止牲口一样感到不可饶恕。你母亲远远地坐在车上象一堆黑色的棉花,你弟弟青蛙似的哭声惊动了一条路边的蛇。它机敏地在荒草间游动。那草一起一伏分明是刮过一阵轻风。那赶车的男人头上扎着脏兮兮的手巾,象一团草纸。他吆喝驴子的声音同你父亲一样雄壮有力。雷一样滚过地梁,惊来一阵猛烈的雨,浇灌着你母亲干渴的胸怀。路边的高粱绣出了红红的穗子,摇动着恰似急欲膨胀的乳房。
你清楚你母亲分明是受了你婶子的怂恿才下定了这样的决心,可是在你尚未探明她的真实意图之前也未敢指摘。当你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日子放羊回来时,才知道你婶子已把儿媳妇娶进了你废窑般的院子。你愤怒地在眼中点燃的两支火把,在你婶子平静如水的高贵气质中悄然熄灭。你羊一般熨帖地把自己连同羊群一起赶进羊圈,在夜里用膝盖狠命地顶那只怀崽的母羊。凄惨的哀鸣似寒风穿过栅栏掩上新媳妇的窗棂。第二天你婶子免了你一天的饭食以示惩戒,夜里你吮喝羊乳时看到一颗流星划过,那是你父亲的魂灵光临了你纷杂荒芜的青春。
你把地囤里掘来的粮食总是偷偷地存放在新嫂子那里。每天赶羊出门后,就把婶子施舍给你的饼子扔进羊啃的草窝,直等着晌午的某个时分你嫂子那轻轻的脚步踏进你瞌睡的草丛,鼓槌儿一般敲响你青春的悸动。你注视着嫂子眼中游动着条条金色的小鱼儿,它们来回翻动扰乱了你那颗不安分的心。当你侧耳听够了草窠里油虫天籁般的鸣叫,你发现唇下的女人合上了双眼在幸福地呻吟。你确信就是这双眼睛彻底掩埋了你对你父亲的全部思念与想象。
一次你嫂子红晕未消地回到家时,象是被你婶子嗅出了味道。她伸出狗一样的鼻子在你嫂子的胸脯上蹭来蹭去,象是那里藏了骨头似的秘密。你及时把强壮的身体堵在门口,站立成一座雄性的山脉。你婶子瞥一眼瘫在炕上半死不活的儿子,脸上的贵族神情立时软成一滩狗屎。嫂子顺理成章地成了你的女人,你婶子已无法象提防馋猫似地监视你们的举动。你们爱得那样和谐,自然而然地做爱。一次次青春激荡的云雨打击着你婶子脆弱的心。你象孩子似地玩着游戏,在水边打一趟水漂儿,蜻蜓点水一样顾及着这两个爱你和恨你的女人。
你婶子在你面前开始用那三寸不烂之舌鹦鹉似地讨巧。她隐隐散发在嘴里的臭气让你晕眩不堪,你的思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胡乱冲撞。可当你听说她背地里教训你嫂子不要那野种孩子时,你树枝粗的手指在风中一起落到了她的脸上。她倒了下去,软绵绵的一只母羊。恍惚间你很想爬上去吮吸羊奶。这时你嫂子轻唤着你的名字,象你母亲那样从路边的高粱里走出来,拿着一双高粱穗子来安慰你久久没有归处的身心。
那洞总算打了弯儿又分了叉,你终于在无望的终点寻到了转机。你堵上一侧的洞口狠命地朝一侧挖下去,当时兴奋得如同一次又一次地卧在草丛中聆听油虫儿的鸣叫,那美妙动听天籁一般的声音见证了你的每一次野合,见证了你的孩子在你嫂子的腹肚里扎根伸展的全部过程。直到有一天你嫂子开始不情愿地拒绝你的进入,你在她周身游走的手掌才下意识地停泊在那日渐隆起肚皮上。光滑闪亮,薄皮儿下的一根根纵横交错的青管儿,织成了弥天大网,俘获了你永失母爱的童真。
黄澄澄的棒粒子象是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你欢快的双手象是捧着一捧捧的金沙,飞快地从坑底运到坑沿儿上来。现在想来,那从斜洞中喷涌而出的景象,恰如你嫂子产道里发生的血崩。婴儿的小脚每一次蹬踹,都让你嫂子血流不止。你嫂子在丧失了嚎叫的气力之后,开始一遍遍气若游丝地重复你的名字,期盼你掘囤得来的粮食来拯救她只出不进的身体。你婶子谎说去请产婆或是找你,可她踮着小脚在院子里猪崽儿似地撒欢儿。她病秧子似的儿子许是受了慢待,抑或吞咽不下你让他无功受禄的恶气,早在年前睁眼死了。自那以后你婶子就一直等待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她确信你嫂子闭眼后,又朝脸上吐了几口恶臭的浓痰,这才自顾抿着头发哼着小调出村去了。她的噪门越来越高,惊得树上的老鸹相跟着叫起来。人们都看见她沿着村南的大道走远了,再也没有回来。
你走入的这个秋天如同去年或是前年,总之没有太大分别。老爷儿和老母儿交替出现,在你看来象是风中摇晃的白布和黑布变幻无常。你天天都扛上铁锨到野地里来。在一幔幔高粱的帐幕上,有一个女人用母亲的眼光剪裁着你的身影。她的手温柔地抚在孩子的头上。你渴望拥有她们,但当你走近时,她身后的高粱地里飘飞出几只雪白的鸽子,如同一缕缕洁白的烟尘升腾上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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