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象诗论
(2015-01-04 22:4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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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象诗论
──意象如何?如何无意象?
苏绍连
一个诗派的形成,往往是作品和理论同时进行,不断修正,不断展延,以求蔚为风潮;一个诗派的形成,往往也受到传统守旧派部分人士的攻讦、排斥以及围堵;一个诗派的形成,最大的阻碍是偏见墙太高、智慧门不开,以及没有足够的作品证明。一个诗派形成了,其诗观便不会死亡,能与其它诗派的诗观并存,诗派本身不会排斥另一个诗派,这样的诗坛才会像百花盛开的花园。
「无意象诗派」,一个崭新的诗创作派别名称,但它的作品早在某些诗人出现过,故而不必讶异,也无须欣喜,只是诗学理论似乎未跟上它、发现它。它的理论目前似乎搜寻不得,现在,我们愿意为它粗略描绘一个雏型,等待学者专家来修正。更重要的是,我们呼吁诗人用创作来实践,只有作品才能建立「无意象诗」的诗学。
为了让本文所提到的关键名词有一明确的意义范畴,首先必须做出以下的解释:
1、「物」:为有形状的物质实体,本文以「形体」称之。
2、「象」:事物的征候迹象、感官上的感觉,本文以「现象」称之。
3、「形象」:形体与现象结合所造成的印象,即是「形象」。
4、「意象」:形象经由人的意识(知觉情感)转化与语言陈述后,始成为「意象」。
以文学的立场,简单综合说明如下:「意象」是在人的意识里转化,透过语言才存在的,它来自于人类的感官统合后的「形象」,而「形象」的组成元素主体是「形体」和其所附着的「现象」。「现象」得依附「形体」才得以在现实中呈现;「形体」是所有「现象」发生的源头。若无形体,则现象飘忽无所是从,最终变成了一般的概念,也成不了形象,无形象则产生不了意象。故挖根溯源,意象的根本源头即「形体」─「物」。
2005年9月出版的《吹鼓吹诗论坛》创刊第一号,封面为布袋戏偶,说来正巧,年底新闻局举办的「全民show台湾」台湾意象票选,活动于2006年2月15日截止,在美国以英文版上演的布袋戏,最后十天打败台湾第一高峰玉山夺下冠军;另外101大楼、台湾美食及樱花钩吻鲑也入选前五名,新闻局确定把这五大意象,做为国家形象宣传的基本元素,公开征求这五大意象的图像。《吹鼓吹诗论坛》创刊第一号的封面也可做为宣传国家形象的第一先锋了。
在一般人的想法中,「意象」无非就是「可以看到或想到的事物,经由个人现实经验的投射,而能引发出相关的意义和情感」,比如说,看到或想到布袋戏,由于个人的台湾经验,不禁会想到台湾、疼惜台湾,这时,「布袋戏」的形象(布偶,加上其表演时的配乐、操弄手艺、口白声音…等)就可以成为可以显现台湾意象的元素。
长期以来的诗坛,诗人们的创作,终其追求,大多是在寻找最适合于主题而能于诗中形构意象的元素,另一方面,评论家们,在其诗学理论或诗评赏析更是离不开意象的探索,在象征和隐喻之间,转出意象背后的意义及掀开意象内层的情感。
的确,诗是靠着「意象」壮大起来的。
三、形象经由意识转化成意象
1、形体与现象组成形象
意象是什么?诗坛早已有众家的界说,比如,最能代表诗界的看法者,是简政珍教授的意象思维理论:「形象经由意识转化成意象。诗是诗人意识对于客体世界的投射。意象是诗人透过语言对客体的诠释,是诗人的思维。」
他这段话里,可以分析为两个论点:
a、意象的来源是「形象」,「形象」须由「意识转化」才成为「意象」。
b、诗人的「意识」和「语言」决定意象的形成(投射或诠释模式)。
第一个论点相当重要,它是「无意象诗派」舍弃意象的论说依据,亦即先有意象的界定,相对的,才有无意象的界定。意象是怎么来的?底下用箭头说明意象的形成过程:
客体世界的「象」(事物的形体与现象)→将形体与现象组合而可以呈现的「形象」→再由诗人的意识将「形象」用语言文字转化为「意象」,产生所谓的「心理上有形象的图画」。
世界万象,有实体依据的「形体」才可经由描绘而呈现为为可视可见的「形象」,它是属于视觉上的作用。若是少了实体而只有「现象」的「象」,则描绘不出何形何状,难以成为可见的「形象」,例如那些气味、温度、情绪、声音、方向、动作、软硬、大小、圆方、黑白...等属于听觉上、味觉上、触觉上、意觉上的现象者。凡是无物可依,不能确切描绘者,「象」也只是「现象」时,则不称之为「形象」。故而,我们确立「形象」是这样构成的:
(图)
在这个图里,形体是种子,现象及形象皆由形体萌生。现象是形体之上的征候、给人感官上的感受。没有形体,现象魂飞魄散,不知是何。
「意象」如何形成?是「形象」经由人的意识(知觉情感)转化与语言陈述后才产生意象的,它变得可能与真实世界的形象不一致,有些会变形、改装、重组、修饰、填补或剪裁,并运用比喻、象征、并贴、暗示等技巧,在语言叙述的形式中,才形构了所谓的意象。在创作与阅读上,「意象」可分为三种:1、作者创作时心中的意象,但不一定会原封不动写在文本里。2、文本里的意象,是由作者写出来的。3、读者再添设的意象,文本里本来没有,读者自行依据某些句子臆构而成。这三种,是不一定等同的。本文谈的「意象」,是要放在第二种,用文本为依据,在文本上解析意象。作者及读者心中想想的或添加的,都须放两边。
形象是由形体及其依附于形体上的现象组成。比如说,「温文儒雅」是现象,若诗作文本里没表明是指什么,则无从绘出形象;设若其形体在文本里表明是指一只老山羊,则我们就可绘出一只有着温文儒雅形象的老山羊了;若是文本里表明是指一位老诗人,则我们也可绘出一位温文儒雅形象的老诗人了。更进一层的,设若这些形象经由作者的意识转化后,用语言文字书写出「老诗人像一只温文儒雅的老山羊」,则是一个意象了。
以诗作的例子来看,「梦」是一种意觉上的现象,「穿越而过」这个动作本是一种视觉上的现象,若无物可依时,则也是经验留下而成为的意觉,这两者均无实体,故无法经由描绘而显现可视的「形象」,只能凭空感觉,无根无据,模糊而不能由人的意识转化成为心理上有形象的图画。「人的胸部」呢?它是有形状的客观实体,它可以经由描绘再加上其曲线形状等现象简简单单地成为「形象」,诗人只要再透过其创作时的意识作用,也可很容易地将之透过语言的描述转化为「意象」。
所谓「意识转化」的技能,其实就是创造意象的技能,意即在作者的知觉情感运作下,选择所要的「现象」与「形体」,将之结合为「形象」,例如前面所举的例子:「梦」「穿越而过」(现象)和「人的胸部」(形体),再经由诗人的语言文字巧思斟酌之后,即成为这么一个有美妙意象的诗句:
有梦从她的胸部穿越而过 ──商禽的诗
从这样的例子,我们对于意象的生成,应已有个明确的了解,即意象的依据是形象,形象的构成基本要素,一定要有「形体」,若单纯只有无实体的「现象」,是组构不成「形象」,当然更不可能转化为「意象」了。底下这个诗句,很容易被误视为有意象,但它却是无意象的诗句:
在哭泣与欢笑的缝隙 ──商禽的诗句
「哭泣」、「欢笑」都是情绪上的现象,但若是没有「脸」这样的形体,要如何形成一个可由心眼看到的图画?或许你可以臆想,是墙壁的哭泣与欢笑,不一定是脸,但墙壁不就是一种形体吗?另一个名词「缝隙」,是现象还是形体?基本上它是现象,得依附某种形体才能存在,只要它没有在形体上,是根本描绘出来的,也形成不了心理上的意象图画。
回过头来看商禽的「有梦从她的胸部穿越而过」诗句,如果把其中有形体的语词拿掉,成为「有梦穿越而过」,则是一个为无意象的诗句,或是把「胸部」替换没有形体的语词,例如「贫穷」好了,就会成为:
有梦从她的贫穷穿越而过
这也是无意象的诗句,全是现象,梦是现象,贫穷是现象,穿越而过是现象,没有一个是形体,就连「她」也是一个未确切的指称代名词,不知是何形体。毫无疑问的,从这里,我们得到探讨「无意象诗」的第一个简单的结论:
「无意象诗」是指诗中没有形体的诗。就如夏宇这首诗:
我只不过为了储存足够的爱
足够的温柔和狡猾
以防 万一
醒来就遇见你
我只不过为了储存足够的骄傲
足够的孤独和冷漠
以防 万一
醒来你已离去
──夏宇诗作〈冬眠〉
2、意象与无意象皆是书写的产物,必须在文本里分别
有人依据认知心理学和神经科学的理论来谈文学的意象,把意象的发生涵盖于「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动觉、意觉」之内,即把这些感觉都当作意象。这种说法忽略了文学上所谓的意象是必须先有形象,形象必须有形体为骨架,神经科学的理论只是取了主体感官的感觉却丢了客体的形体,并且忽略了诗人的语言形式的诠释,结果像是绑架了文学,逐渐把文学上的「意象论」带往一个缺乏文学性的地方去,那个地方不需要透过语言对客体的诠释,只要人的感官及其觉能,忘了文学创作与展示的媒介在于语言文字,作者及读者是凭借语言文字才得以在意识的转化下产生意象的。
简政珍在〈诗人的凝视〉一文里也说过:「形象和语言交融成为意象。意象是书写的产物,藉由语言而存在。」这个观点非常重要,是辨别文学意象与非文学意象的试剂,一个文学性的意象,是离不开用语言文字来思索和形塑的。检视文学上的意象,得回到作品文本,从文本中解析出意象的元素。文学上意象的形成如前述:「意象的来源是形象,形象由形体及现象构成,须由意识转化才成为意象」,那些感官上的觉能只算是现象而已。故而我们对于形象的元素再分类如下:
a、主元素:视觉上的「形体」
b、副元素: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动觉、意觉等感觉上的「现象」
一个确切可以形成心理上图画的意象,它必然由形象转化而成,由形象的主元素「形体」来支撑,现实世界万物皆有形体,它可在视觉中保有原本的样子,但它也可在心理上并组或扭曲变形,变成心理上的图画──「意象」,而那些副元素「现象」只是意象的辅助,可有可无,副元素若没有依靠形体,它算是一种伪装的意象:「伪意象」,而不能自成为真正的意象。大陆学者陈晓明的《本文的审美结构》书里提出「语象」的论说,其实就是指这些主元素和副元素的陈述话语,认为「物象包含在语象概念中,意象则由若干语象的陈述关系构成」,话是没错,但概念上的语象,若文本不含物象,只有依据现象(能指词)再用概念去转化为「存在视象」,而说是有意象,那么这样得来的意象只算是心里猜测的「伪意象」,不是真正完整的意象含意。
所以反过来说,我们可以再为「无意象诗」的探讨得出第二个结论,即:
「无意象诗」不得含有视觉上的「形体」,但可包含其它感觉上的「现象」。
举另外一个前后对照的诗例,白灵有一首五行诗〈钟摆〉,原发表于联副报刊时是这样的:
左滴右答,多么狭小啊这时间的夹角
游入是生,游出是死
滴,爱才黎明,答,欲已黄昏
滴是过去,答是未来
滴答的隙缝无数个现在穿越而过
这是一首标准的「无意象诗」,诗中全是感官上的现象,除了现象还是现象,「听觉」上的有:滴、答,「动觉」上的有:左、右、游入、游出、穿越而过,「意觉」上的有狭小、时间、夹角、生、死、爱、黎明、黄昏、过去、未来、隙缝。其中的「夹角」,它附着于概念性的「时间」上,并没有物体可以做为描绘其形象的依据。
白灵在发表后把这首做了几处更改,反而变成了一首有意象的诗(见白灵诗集《五行诗及其手稿》第35页),他在第三行改成:
滴,精神才黎明,答,肉体已黄昏
这么一来,有了「肉体」这个形体,不管它是环肥还是燕瘦,「肉体」一词己足够在意识转化的作用下,加上「已黄昏」这个现象的辅助,而成为一句动人的意象诗了。
(未完,文见《吹鼓吹诗论坛13号》「无意象诗‧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