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亮的距离
张祚臣
卡尔维诺写过一篇奇幻小品,叫做《月亮的距离》。想象在远古的某个时期,我们的祖先可以乘船穿越海洋,到达月亮停靠的地方,并且通过木梯爬上月亮。然而随着月亮不断地远离地球,终有一天,那些喜爱月亮的人们不得不做出选择:永远待在月亮上与世隔绝,或是永远告别月亮返回地球。
“据乔治·H·达尔文先生所说,从前月亮曾经离地球很近。是海潮一点一点把它推向远方的:月亮在地球上引起的海潮使地球渐渐失去了自身的能量。”——读者就这样轻易地上了当,进入了卡尔维诺的世界。
奇幻漫境继续从卡尔维诺那颗无所不能的大脑里流出来:望月时,月光如昼,巨大的月球似乎要把我们压倒碾碎;新月时,峨眉月的尖尖低垂下来,仿佛穿透海水抛锚停泊的船;而那些满月之夜,天低低的,潮高高的,月亮差一丁点就要被海水浸泡湿了,顶多也就差几米吧。这时候呢,只需划着小船来到月亮下面,支上一架木梯就能爬上月亮。
海面如同水银,那些经受不住月球引力的小蟹、墨斗鱼、透明的海带、小珊瑚等,跃出海面,升空落到月亮上,吊挂在那抹了灰浆似的月亮表面上;还有的小东西悬浮在半空中,成为一群发光的流体。
那么,他们到月球上做什么呢?卡尔维诺想象月球上布满“月乳”——这种月乳是当月球掠过地球上的草原、森林和沼泽地时,受月球吸引而飞到月亮上的那些植物汁、蝌蚪、沥青、兵豆、蜂蜜、淀粉晶体、鲟鱼子、苔藓、花粉、凝胶质、小虫、树脂、胡椒、矿物盐、燃料等发酵而成的。
月亮在卡尔维诺笔下幻化成一盘取之不尽的炼乳。是的,月亮的奶白,光泽,丝滑,一如牛奶。在西方人眼里,月亮本来是一块巨大的乳酪,晶莹剔透,洁白滋养。在月球与地球之间弹射“月乳”的举动恰如孩童般的游戏,月色如乳,怎能不让读者心向往之?
在取“月乳”的行动中,“聋子表弟”表现得最为身手矫健。两只手抓住月球的鳞片,纵身一跃,便妥切地附着在月球的表面上,在地球人看来,“聋子表弟”仿佛用双手擎起了月球。
然而,当“聋子表弟”的双手稳稳地抓住月球表面的时候,船长夫人的目光中传出了对聋子和月球之间彼此信任的情感反馈,很明显,船长夫人正在嫉妒月球。当“聋子表弟”表现出对于月球专注的神情时,船长夫人仿佛在说:“你不会占有他!”
船长夫人爱上了“聋子表弟”。或许是因为聋子的缘故,“表弟”全无察觉,总是沉浸在对月球的陶醉之中。终于有一天晚上,月亮将远离地球而去。那夜显得极不寻常:海面不像以往月圆时那么紧绷绷的几乎向天空拱起来,而是显得很放松,很柔和,好像月亮的磁力不再发生作用了。
船长夫人永远地留在了月球上,因为她明白聋子的爱只在于月亮,她要变成月亮,成为他爱的一部分。
众人却纷纷逃离月球,踏入着这喧嚣纷扰的尘世之中。对于主人公“我”来说,月球上的一个月时光,已经不啻于一次流放了。如果永世隔绝,那需怎样的一种精神力量啊!
月亮的距离,就是诗意和俗世的距离啊。
《青岛早报》2015.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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