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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青岛老移民的1946
作者/张祚臣
1946年,十岁的张崇志随家人流浪到青岛的时候,不会想到62年后在他的浮山湾的寓所里,谈到自己的坎坷经历时,仿佛是在叙述一个遥远的“别人”的故事。有时候,他感觉那些经历看起来与他毫不相干,恍如他的前世。
张氏原是诸城望族
张崇志原籍山东诸城,1936年他出生的时候,已经有三个姐姐,房屋两间半,薄田四分。家里人口多,有祖父母、父母、叔父,姐姐等。人口和土地的矛盾,一目了然。当时,张家的经济状况,可谓“赤贫”。
张氏原来曾是诸城的名门望族,自明代正德年间张泰率子孙筑“放鹤亭”,每日读书习礼其中,始成耕读人家以来,在清初更是涌现出许多诗文大家,张侗、张衍、张佳、张愫号称“诸城四逸”。其中张侗的《放鹤村文集》,更是被收录在《四库全书》的集部。
对于“赤贫”的家庭来说,也许唯一能窥见张氏家族遗风的,是张崇志的父亲张则筠,他字竹巢,“善诗文”,常到集市为人代写书信和到大户人家写诗论文,借以维持生活。也许,正是他的这种生活方式,使他较容易做出后来带领全家移民青岛的决定。
张氏家族至竹巢先生,已历二十世。张氏子孙人口众多,广泛分布在诸城、胶南各地。据说,当时他每到一处,谈起家族往事,各派支脉,娓娓道来,世系祥明,支派条析。于是,张家子孙无不解囊相助。所以他每次外出归来,布袋里总会装满地瓜干、煎饼等食物。
这种游吟诗人的生活,今天听起来也许有一些浪漫,但是放在当时的现实环境中,却似乎没有丝毫的诗意。并且,生存的压迫,要他在1946年的时候,必须作出一个决定了。
乞讨路上失去妹妹
1946年春,张崇志十岁,父亲张则筠已准备外出乞讨。这次,他决定带领全家一起上路,而不是像以前一样一个人独自前往。或许,老先生是期望能找到一个好些的落脚地方。但有理由相信,青岛并不在当时他计划的目的地之内,因为,依当时的交通来说,青岛太过遥远了。
乞讨队伍上路了。张家这支队伍的成员,有父母亲,二姐三姐,十岁的张崇志,还有更小的妹妹。五莲、日照、胶南,队伍辗转前行,初春的北风依然凛冽,乞讨到的有限的食物,并不能满足这么多的人口。饥饿和寒冷,使幼小的妹妹得了伤寒。多年以后,张崇志依然记得非常清楚,夜晚,母亲抱着高烧的妹妹,依在公路的南侧,挡着强劲的北风,直到怀里的妹妹咽下最后一口气。天亮后,一家人掩埋了妹妹的尸体,继续前行。
三个月的乞讨生活,使张则筠认识到,这样的流浪生活,根本无助于家人的生存。此时,天气已经渐渐转暖,他决定往东去,前往高密,乘火车到青岛去。他希望在青岛的一些乡亲,能暂时接济一下。
1946年初夏,张崇志在高密第一次见到了火车,这是那种像一个个笼子一样,今天用来运送货物的火车,所有人都必须爬着进去,大家挤在一起,坐在地板上。不管怎样,他们总算挤上了火车,往青岛开去。
跨过大沽河到青岛
1946年6月,解放军已经控制了包括蓝村站在内以西的胶济铁路沿线的广大区域,所以,当张崇志一家人到达蓝村站时,已经是解放区的边界了。他们必须跨过大沽河,对岸是国民党控制区域。大沽河可谓是青岛的母亲河,有着宽阔的河床,历史上也多次泛滥,但是此时,河水却并不深。十岁的张崇志随着家人涉水过河。张崇志记得,河水可达他的臀部。
抵达对岸后,是严格的搜身检查,然后再换乘另一段火车。张崇志清晰记得,当时这里是人如潮涌,大家纷纷往火车笼子里挤,他人小身轻,居然第一个爬上了火车,然后又把父母姐姐一个一个拉进了车厢里。这是作为家中唯一男孩的他,第一次感到有能力帮助家人。
在当时通讯极不发达的年代,能够找到九叔,堪称奇迹。张家在沧口火车站下车后,就一路打听,居然找到了这个纱厂,后来叫国棉九厂的地方。九叔的家,看起来象是库房改造成的宿舍,庞大的空间被分割成大约10平方一个的众多小空间。空间不大,但是很高,上面搭了吊铺。这是几个月来张崇志第一次有了落脚的地方。多年以后,他仍然清楚地记得当时吃的是玉米大饼子,这对当时的他来说,已经是天堂的日子了。
吃了十天的大饼子后,在九叔家已达到了接待的极限,他们决定投奔张氏家族的另一子孙,一个爷爷辈分的人,听说他在云南路开有饭店。这天,他们天不亮就起床了,从纱厂出来,可以望见附近的沧口飞机场,能够听见美军的飞机,不时从头上隆隆飞过。
从沧口纱厂到西镇
当时的胜利桥还没有修建,河中间是简易的方石板,要想过河,必须跳跃着,踩过一块一块的方石板,方能抵达河的对岸。
经过五号炮台,又是一个检查站,又是严格的搜身检查。之后他们一路步行,从北到南,几乎跨越整个青岛市区,经蒙古路、华阳路、辽宁路、热河路、德平路、聊城路、市场三路,接近傍晚时分,终于抵达目的地——云南路的共和楼饭店。
当时的共和楼饭店分为上下两层,每层有八张桌子。饭店后院是宿舍,也是上下两层,他们被安排住进二楼,依然是吊铺。显然,共和楼爷爷的境况比纱厂九叔好得多,在这里,张崇志平生第一次吃到了大卤面,那是何等的美味啊!
著名的大洪泰和小洪泰里院,分别在北京路5号和济南路10号,是南北货物的集散地,两个大院里开设了几家客栈,有天德栈、天顺栈、德顺栈、裕昌栈、源昌栈等,客栈设备简陋,仅有通铺或吊铺,当时诸城商会,就设在这里。作为接待乡人的中转站,商会似乎还兼或救助家乡来的流浪者,所以,张崇志记得中午的时候去那里,经常能吃到免费的舍饭。
半个月后,经过张氏族人的介绍,张崇志的母亲和姐姐终于找到了一些帮工的机会,张崇志随母亲住在了信号山路15号的乡亲家里,吃的是黑面馒头。青岛历来缺水,打开自来水龙头经常是没有水的,洗脸洗衣服等,要到“掖县路大沟”去挑。这实际上是一条发源于信号山的小河,溪水由山涧层层流下,经过逐级过滤,泉水清澈甘冽。张崇志记得,河两岸是茂密的树丛,有高大的橡树,挺拔的杨树,蜿蜒的槐树等。
认识华岗命运转折
幼小的张崇志,在青岛生存了下来,有时候随母亲和姐姐住在雇主家,有时也会一个人在外流浪乞讨。1947年底,当他在黄台路流浪时被宪兵收容,送入合江路的儿童教养院半工半读,一边学习文化,一边干一些卖报,卖香烟,售票等力所能及的事情。据张崇志后来回忆,当时卖的报纸有《青岛晚报》、《民言报》、《大公报》等,定价4分。如果不能卖掉一天所规定数量的报纸,也会受到惩罚。
当时的国民政府还专设了儿童服务车,为流浪儿童提供卖票的工作机会。车厢外设有明显的“儿童服务车”标志,在当时可谓青岛的一大景观。儿童服务车由大窑沟始发,终点到台东邮电局。
1949年6月青岛解放后,经过青岛军管会的介绍,张崇志跟随二姐张崇贞到山东大学校长华岗家工作,一直工作到1953年。张崇志记得,每次他到华岗的书房送书报、信函或清理卫生时,华岗都会站起来帮忙整理座椅什物,并道声谢谢。2008年春,在谈到华岗时,张说:“华岗最平易近人了!”
在次期间,张崇志也逐渐上完了小学,中学。最初的小学是在无棣四路,记得小学是在建一个日本人的庙里,条件简陋。作为重点培养的工农子弟后来又被选拔到延安二路小学,住在延安二路工人宿舍,该宿舍作为工人宿舍样本,后来得到过西哈努克的访问。小学毕业后,张被保送到15中。
作为第一届15中的毕业生,1956年张崇志被选拔到山东大学学习,白天在物理系学习无线电,师从著名科学家束星北、扬有樊等。晚上在山大夜校(前身是工农速成中学,后来的三十九中)继续学习,教授语文的,是著名诗人刘饶民。当时在山大夜校学习的,还有后来闻名全国的纺织女工郝建秀。
关于老移民张崇志
张崇志,1956年进入山东大学物理系当练习生。1957年被选拔到中国科学院应用物理研究所学习,有机会师从马大猷、黄昆、施汝为等著名物理学家,学成后任山东大学物理系电子学实验室实验员。1959年山东大学分家后,留在山东海洋学院水声学教研室工作。
1984年以后历任山东海洋学院工程学院办公室主任、青岛海洋大学退休办主任。1996年退休后,任青岛海洋大学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的副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当时的关工委主任,是原海洋大学党委书记冉祥熙。
原载青岛晚报:
一个青岛老移民的一九四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