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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净

                                            文∕蓑依

内心越饱满、繁复，越会倾心于净，仿佛爱上一个人似的，点点滴滴，就觉得有味道、窝心。可也真的是境界，不到时间深处，岁月尽头，捉摸不透，此中深意。

空置自己，方见冥冥之中的，不舍，如莲般“亭亭净植”地流入举手投足。

一个家具品牌叫“梵几”，看过之后，我过目不忘，是独立设计师古奇的新作品，有纹路的杉木做成的茶几，暗红陶瓷带着泥土和小火味道做成的吊灯，洪荒狂风中依草而设的餐桌，汲着自然地灵气和草木的野质在一日三餐中，家居化地，融化在生活中。他说“梵字本意为‘清净’、‘寂静’的意思；‘几’即为具，梵几就是‘清净的家具’。从谐音‘凡几’来讲，这就是‘平凡的家具’，多好，高档中包蕴安宁，精神中盛满烟火，这，就是净的魅力，一眼看去，是艺术家眼睛的纯净，亦是，生活深处最深挚的干净。

净，有时安静地躲在深处，而有时亦浓烈得像个风情的女郎，生怕被忘掉了，明目张胆地宣誓：我在。那么有性格。

听京剧的日子愈久，我越喜欢净角。以前不行，迷恋旦角，一个青衣张火丁，就够欣喜半天，可如今，面容平静了，内心却叽叽喳喳噪杂着开始喜欢净角了。说来也妙，“净”，从字面看来即清洁干净，而净角却都是大花脸，看起来很不干净，不干净的反面就是干净，因而名“净”，很有反讽的味道。其实，谁又能说，净本身不具有反抗地特质呢？比如包拯，黑着脸对抗者世间的不公，一吼即是百年；比如白脸的曹操，老而奸，比如红脸的关公，一个个性情秉然，让人看着过瘾，叫好。他们性格、品质或相貌不同于一般，有突出特征，不流俗，有气概，男人。

北方的冬天，冷得后脊梁一直冰着，所以，很少出门，连续几天，关在家里，可终究会闷的。某一日的傍晚，出去散步，正逢十五，天大亮，似白日，竟有秋高气爽的错觉，一轮泛着红晕的圆月在偌大的天际，似乎在微笑着跟我对话，那一刻，真是干净——我、月亮和周围的空气。就这样，不愿回家，知道错过了今夜，就错过了一辈子。也就是从那晚开始，我记住了这种纯粹的感觉。说来也巧，第二天，翻看迟子建散文，这个出生在祖国最北部小城的孩子，写得文字里始终悬着一支温度计，而且一直低温，序言的题目是《春天是一点一点化开的》，“化开的”，有多氤氲，有多诗意，隔着温度，我触到了雪、嗅到了野菊、听到了极风，忽觉：一切那么干净，暖人心。于是，我随即在纸上写下——冬天时用来温暖的。

自然灵性的净，如果说是造化使然，那么，人的净多少有些神秘而高贵的气质，无来由地，就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让人着迷、忘心，甚至一往而深。比如阮玲玉。

某一天翻看老电影，找到了关锦鹏导的传记片《阮玲玉》，一个下午，完全醉了进去，把自己抛掷在了二三十年代的旧上海。在最后，关导一直问身边的梁家辉和张曼玉——你们认为她自杀的原因是什么？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你会自杀吗？他们有各自的回答，大致都归于：人言可畏。可是，我不同意。那个脱掉外套、穿着旗袍趴在雪中亲吻的阮玲玉，那个在哈尔滨花眉毛用两个小时的阮玲玉，那个“这就是我唐季珊的女人”的阮玲玉，那个清醒到成自己和他的婚姻为“奸夫淫妇”的阮玲玉，骨子里那么倔强、脱俗、偏执的阮玲玉，不会惧怕人言，亦不惧怕反抗，而只是太干净，干净到不遗憾、不后悔，干净到其他都不顾，无恋，于这肮脏的人世。小禅说“碰着人就碰着了脏”，张爱玲晚年在美国，不见人，觉得身上有虱子；王菲亦是，演唱会上从不多说一句话，干净的声音，会说话的衣服，就是王菲的全部。

朋友给我说，她的室友有洁癖，如果她在吃饭，你就不能梳头发，嫌脏。糟的众人都厌。我也不能接受。这种净，伤害和远离生活的“净”，低级、没味道。

净，其实，说是一种态度，毋宁说是种发现和回归。

“朝嫌剑花净,暮嫌剑光冷”，这一净，一冷，就是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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